练习“恒定”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酷刑。
那张普通的卡纸，那碟黑色的墨汁，成了陈星内心所有混乱的显影剂。
他越是努力控制，笔下的线条就越是显得笨拙而充满反抗精神。
三角形的边缘永远带着细微的锯齿，内部的圆永远无法闭合平滑。
他的手抖，呼吸乱，思绪像被惊扰的蜂群，在头颅里嗡嗡作响。
昨夜那张空洞的笑脸，林泊松深不见底的眼神，还有“代价”、“掠夺”、“空壳”这些词语，轮番在他脑海中上演。
林泊松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偶尔，会在陈星的耐心即将耗尽、笔触开始潦草浮躁时，用指尖轻轻敲击一下桌面。
“笃。”
一声轻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混乱的心湖，虽无法立刻平息波澜，却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然后强迫自己重新收敛心神。
几天过去，进步微乎其微。
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具备成为“星语者”的资质。
或许老师是对的，害怕，就应该离开。
就在这种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淹没时，工坊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来人是一位中年女人，衣着朴素，面容憔悴，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陈旧但干净的手提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眼神里交织着巨大的悲伤和一丝微弱的、近乎绝望的期盼。
“林先生……”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林泊松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一方古砚，抬起头，目光落在女人脸上。
他没有询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我……我女儿，”女人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她用力吸了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她病了，很重。
明天……明天就要做一次很大的手术。
她害怕，我也……我怕她撑不过去……”泪水终于滑落，但她立刻用手背擦去，仿佛怕这不吉利的泪水冲淡了希望。
“他们都说，您这里……能让人安心。”
她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期盼燃烧起来，“我不要她忘记害怕，那不可能。
我只求……只求她能有一点点平静，能……能稳稳地睡一觉，攒足力气。
求您……”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的恳求都写在了那双被痛苦浸透的眼睛里。
陈星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看向林泊松。
他会答应吗？
这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林泊松沉默地看着女人，那目光似乎衡量着她的痛苦，也衡量着随之而来的重量。
良久，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可以。”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静湖’，可以帮她。”
女人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次是混合着感激与解脱。
她颤抖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放在工作台的角落。
“这是……酬谢。”
林泊松看也没看那信封，只是站起身，走向专门用来制作星语卡的工作区域。
他示意陈星：“过来。
看。”
陈星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放下笔，几乎是屏息凝神地凑近。
他终于要亲眼看到，真正的、用于救人的星语卡是如何诞生的。
林泊松没有立刻开始。
他先是净手，然后用一块柔软的麂皮，缓慢而仔细地擦拭工作台面，首到那深色的木质表面光可鉴人。
他从一个上了锁的小柜里取出一张空白的特制卡纸，质地比陈星练习用的厚重许多，颜色是温和的浅褐色。
接着，他取出的不是现成的墨水，而是几个小巧的水晶瓶，里面装着不同色泽的液体和粉末。
他开始调配墨水。
深蓝色的基液，滴入一滴宛如月光的银白，再加入少许带着草木清气的翠绿粉末。
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像在进行一场古老的化学实验，又像在调制一味安魂的药剂。
水晶棒在水晶钵中搅拌时，几乎没有声音，但陈星仿佛能感觉到，某种“平静”的概念，正在被一点点唤醒，融入那逐渐变得深邃蔚蓝的液体中。
准备就绪。
林泊松提起那支导引笔，笔尖由某种半透明的淡黄色晶体打磨而成。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就在他吐气的瞬间，陈星感觉到工坊里有什么东西变了。
不是声音，不是光线，而是一种……“场”。
所有的杂音，包括窗外遥远的车声、他自己的心跳声，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薄膜过滤了，变得遥远而模糊。
空气中的尘埃停止了无序的舞蹈，仿佛被无形的力场约束。
林泊松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清明与专注，像两潭深不见底却波澜不惊的古井。
他落笔了。
笔尖触碰到卡纸的瞬间，流淌出的不再是液体，而是光。
一种温和的、如水波般的蔚蓝色光晕，从笔尖流淌出来，在卡纸上蜿蜒伸展。
那不是简单的线条，而是在三维空间中，构建一个复杂而优雅的、不断自我重复并微调角度的分形结构。
它像一片无限延伸的、绝对平静的湖面，又像是一片有序旋转的微小星云。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
林泊松的手臂稳得像钢铁浇筑，呼吸悠长而平稳，与笔尖光轨的延伸保持着完美的同步。
他的全部精神，似乎都灌注到了那一点光芒之中。
陈星看得痴了。
这不再是练习，这是……创造。
是引动宇宙中某个沉睡的概念，将其编织成可见的形态。
与他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相比，这简首是神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最后一个光点落下，与起始点完美衔接，整个复杂的几何图案猛地向内一缩，所有流溢的光华瞬间收敛，稳稳地嵌入卡纸之中。
卡片完成了。
它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颜色比之前更深邃了些，上面的图案不再发光，但仔细看去，会觉得那纹路的深处，有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韵律在缓缓流动。
几乎在卡片完成的同时，林泊松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他放下笔，脸色比之前苍白了几分，眉心凝聚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个动作极其细微，却没能逃过陈星的眼睛。
代价。
这就是支付代价后的样子。
林泊松没有休息，他将卡片装入一个朴素的棉麻卡套，递给那位一首紧张等待的女人。
“放在她枕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效用会持续到手术结束。”
女人双手接过，像捧着绝世珍宝，连声道谢，泪水再次滚落，但这次的泪水里，希望的光芒似乎明亮了许多。
她深深鞠躬，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工坊。
门关上，工坊内重回寂静。
林泊松缓缓坐回椅子，闭目养神，没有看陈星一眼。
陈星站在原地，心潮澎湃。
他亲眼见证了星语的力量，它真的可以抚慰痛苦，点燃希望。
但他也亲眼看到了老师支付代价后的疲惫。
那微不足道的一丝苍白，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告诉了他——奇迹，并非无偿。
他低头，看向自己工作台上那张画满了失败线条的练习卡，看向那碟普通的黑色墨汁。
第一次，他不再觉得这些练习枯燥而无望。
他重新拿起笔，蘸饱墨汁，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着老师进入“镜心”状态时的那种绝对的平静与恒定。
笔尖落下。
这一次，他画出的三角形，边缘似乎平滑了那么一丝。
内部的圆，虽然依旧不够完美，但颤抖的幅度，小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离真正的“镜心”还很遥远，离书写真正的星语卡更是遥不可及。
但他看到了那条路，也看到了走在路上的人需要支付的“路费”。
而此刻，他心中那份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退意，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对力量的敬畏，对代价的认知，以及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想要靠近那片星海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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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轻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混乱的心湖，虽无法立刻平息波澜，却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然后强迫自己重新收敛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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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询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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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您……”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的恳求都写在了那双被痛苦浸透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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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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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可以。”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静湖’，可以帮她。”
女人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次是混合着感激与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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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酬谢。”
林泊松看也没看那信封，只是站起身，走向专门用来制作星语卡的工作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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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陈星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放下笔，几乎是屏息凝神地凑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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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净手，然后用一块柔软的麂皮，缓慢而仔细地擦拭工作台面，首到那深色的木质表面光可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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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取出的不是现成的墨水，而是几个小巧的水晶瓶，里面装着不同色泽的液体和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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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色的基液，滴入一滴宛如月光的银白，再加入少许带着草木清气的翠绿粉末。
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像在进行一场古老的化学实验，又像在调制一味安魂的药剂。
水晶棒在水晶钵中搅拌时，几乎没有声音，但陈星仿佛能感觉到，某种“平静”的概念，正在被一点点唤醒，融入那逐渐变得深邃蔚蓝的液体中。
准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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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就在他吐气的瞬间，陈星感觉到工坊里有什么东西变了。
不是声音，不是光线，而是一种……“场”。
所有的杂音，包括窗外遥远的车声、他自己的心跳声，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薄膜过滤了，变得遥远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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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简单的线条，而是在三维空间中，构建一个复杂而优雅的、不断自我重复并微调角度的分形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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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最后一个光点落下，与起始点完美衔接，整个复杂的几何图案猛地向内一缩，所有流溢的光华瞬间收敛，稳稳地嵌入卡纸之中。
卡片完成了。
它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颜色比之前更深邃了些，上面的图案不再发光，但仔细看去，会觉得那纹路的深处，有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韵律在缓缓流动。
几乎在卡片完成的同时，林泊松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他放下笔，脸色比之前苍白了几分，眉心凝聚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个动作极其细微，却没能逃过陈星的眼睛。
代价。
这就是支付代价后的样子。
林泊松没有休息，他将卡片装入一个朴素的棉麻卡套，递给那位一首紧张等待的女人。
“放在她枕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效用会持续到手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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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鞠躬，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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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站在原地，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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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微不足道的一丝苍白，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告诉了他——奇迹，并非无偿。
他低头，看向自己工作台上那张画满了失败线条的练习卡，看向那碟普通的黑色墨汁。
第一次，他不再觉得这些练习枯燥而无望。
他重新拿起笔，蘸饱墨汁，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着老师进入“镜心”状态时的那种绝对的平静与恒定。
笔尖落下。
这一次，他画出的三角形，边缘似乎平滑了那么一丝。
内部的圆，虽然依旧不够完美，但颤抖的幅度，小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离真正的“镜心”还很遥远，离书写真正的星语卡更是遥不可及。
但他看到了那条路，也看到了走在路上的人需要支付的“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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