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梅雨时节。沈芊推开医馆二楼的支摘窗，一股潮湿的、带着青苔气息的风便钻了进来。
江南的雨不像京城，来得急，去得也急，而是这般缠绵不绝，
像是要把天地间所有的缝隙都用湿气填满。“小姐，药煎好了。
”秋蕊端着黑漆漆的药汁上楼，小心地放在桌上，“今日又有两户人家送来谢礼，
说是感谢上个月瘟疫时您免费看诊赠药。”沈芊转过身，素净的衣裙在微风里轻轻摆动。
来江宁府已近一年，她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开了这间“济安堂”，平日里看诊开方，
闲时研读医书，日子平静得如同秦淮河的水，缓缓流淌，不起波澜。“都退回去吧，
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不必言谢。”她端起药碗，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窗外细雨如丝，远处秦淮河上画舫的点滴灯火在雨雾中晕开，恍恍惚惚的，
让她想起一年前离开京城时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只是更冷，更刺骨。
秋蕊看着她平静的侧脸，欲言又止。小姐变了，不再是京城那个骄纵任性的沈家大小姐。
如今的她沉静得像一潭深水，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眸里。
“听说……北边打了胜仗，陆将军不日就要班师回朝了。”秋蕊试探着说道，
悄悄观察着沈芊的神色。沈芊握着药碗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是吗？那很好。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京城，镇国公府。
陆凛卸下染血的铠甲，露出精壮的上身，新添的刀伤从肩胛一直延伸到后背，皮肉外翻，
深可见骨。军医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只盯着窗外那棵日益茂盛的西府海棠出神。一年前，他就是在这棵树下，
读到了沈芊留下的那封信。信上的字迹工整清秀，与他记忆中张狂潦草的字迹截然不同。
她说她幡然醒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她说她真心祝福他与林楚楚；她说她自愿解除婚约，
此生不复相见。那样冷静，那样理智，
与他认知中那个为了嫁给他而不择手段的沈芊判若两人。“世子，伤口处理好了。
”军医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陆凛穿上干净的衣袍，遮住满身伤痕：“查得怎么样？
”暗卫首领无声地出现在书房内，单膝跪地：“回世子，沈小姐在江宁府开了间医馆，
名唤‘济安堂’。平日里坐诊开方，救治过不少穷苦百姓，上月瘟疫，她免费施药，
救了许多人。”陆凛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她……可好？”“沈小姐深居简出，
除了看诊，很少与人往来。只是……”暗卫顿了顿，“上月瘟疫时，她染了病，
险些没救回来。”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陆凛的目光骤然锐利：“为何现在才报？
”“世子当时正在前线，属下不敢……”“滚出去。”暗卫退下后，陆凛独自站在窗前，
雨水敲打着琉璃瓦，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想起小时候，沈芊总是跟在他身后，
“凛哥哥”“凛哥哥”地叫个不停。那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只剩下憎恶与算计？他想起那封退婚书，
想起她留下的翡翠镯子，想起她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决绝。“沈芊……”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江宁府的雨季漫长，
医馆里的病患比平日少了许多。沈芊得了空闲，便在药房里整理药材，
将受潮的草药一一摊开晾晒。“小姐，外头有位公子求见，说是从京城来的。
”秋蕊掀帘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安。沈芊手中的药秤微微一颤，
但很快稳住了：“请他到前厅用茶，我稍后便去。”她平静地净手，整理衣襟，
对着铜镜确认自己的表情无懈可击，这才缓步走向前厅。来人不是陆凛，
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见到沈芊，他起身拱手行礼：“可是沈芊沈小姐？
在下周谨言，家父是太医院院使周明。”沈芊微微一愣，随即还礼：“原来是周院使的公子，
不知周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周谨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家父听闻沈小姐在江宁府行医济世，医术精湛，
特命在下来送信。家父说，沈小姐若愿意，可凭此信入太医院任职。”沈芊接过信，
指尖微微发颤。太医院，那是多少医者梦寐以求的地方。
然而……“多谢周院使和周公子好意，只是我闲散惯了，恐怕不适合太医院的规矩。
”她轻声拒绝。周谨言并不意外，只是微笑道：“家父说沈小姐必会推辞。既然如此，
不知沈小姐可否允在下在医馆小住几日，与小姐切磋医术？”他的目光清澈坦荡，
不带任何算计与企图，沈芊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周谨言是个温和有礼的人，
医术精湛却不自傲，与沈芊讨论医理时总是谦逊有礼。他带来的几本医书孤本，
更是让沈芊受益匪浅。秋蕊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周公子家世清白，为人正直，
与小姐又是同行，若是他们能……这日午后，雨势稍歇，周谨言邀沈芊一同出诊，
为城西的一个老妇人看诊。那老妇人患的是痼疾，沈芊诊治多次，病情总是反复。“沈大夫，
周大夫，快请进。”老妇人的儿子连忙将他们迎进屋。周谨言仔细为老妇人诊脉，
又查看了沈芊之前开的药方，微微点头：“沈小姐用药精准，只是这病根深日久，
单靠药石难以根治。”“周公子有何高见？”沈芊问道。“可配合针灸，
取穴足三里、关元、气海，温补脾胃，培元固本。”周谨言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
“若沈小姐不弃，我可演示一遍。”沈芊点头，专注地看着周谨言施针。他的手法娴熟精准，
下针轻稳，老妇人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想不到周公子的针灸之术如此精湛。
”沈芊由衷赞叹。周谨言微笑：“家母体弱，我自幼便研习针灸，希望能缓解她的病痛。
”二人相谈甚欢，从针灸谈到药理，从江南的湿症谈到北方的伤寒，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医馆对面的茶楼里，一双深沉的眼眸正注视着这一切。
陆凛握着茶杯的手收紧，指节泛白。他看见沈芊与一个陌生男子并肩走出医馆，
看见他们一同进入民宅，看见他们交谈时沈芊脸上久违的笑意。那样的笑容，她从未给过他。
---沈芊推开医馆后门时，天色已近黄昏。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将青石板路淋得湿亮。后院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梅树下，墨色锦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却丝毫不减其凛冽气势。沈芊的脚步顿在原地，心脏骤然紧缩。陆凛转过身，目光如刀，
直直刺入她的眼底：“一年不见，你倒是过得惬意。”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怒气。
沈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陆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贵干？
”陆凛向前一步，逼近她，“偷了我的心，还想一走了之？”沈芊愣住了，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话从何说起？偷了他的心？
他不是一直厌恶她、恨不得她永远消失吗？“陆世子说笑了，”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我婚约已解，再无瓜葛。”“婚约已解？”陆凛从怀中取出那封她亲手写的信，
重重拍在石桌上，“就凭这封莫名其妙的信？沈芊，你当我陆凛是什么人？
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沈芊看着那封皱巴巴的信，心中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陆凛会留着它，更没想到他会为此追到江宁来。“那陆世子想要如何？”她抬起眼，
直视着他，“是要我跪地认错，还是要我以死谢罪？”陆凛盯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