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京城开了家婚介所,生意惨淡。重金聘来个神仙颜值的顾问,他随手就撮合了三对贵女。
我数钱时总偷看他侧脸,假装掉文件摸他手。爹娘催婚那天,
他翻着名册叹气:全京城配得上令嫒的,似乎只有在下?
1我盯着“天作之合”婚介所空荡荡的门脸,心里拔凉拔凉的。开张三天了,
一只喜鹊都没飞进来。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林小满,
就得卷铺盖滚回乡下啃老了。不行,绝对不行!我猛地一拍桌子。拼了!
我翻出压箱底的银子,沉甸甸一包。肉疼得直抽抽。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直奔城西,
京城最神秘的那个“人才市场”。据说那里,只要你钱够,什么奇人都能给你挖出来。
我把银子重重拍在管事面前。挂牌!高薪诚聘金牌红娘顾问!要求:眼光毒辣!
人脉通天!最重要的是……得长得养眼!管事眼皮都没抬,掂了掂银子。2等着。
第二天,我正对着门口望眼欲穿。笃笃笃。敲门声很轻,很稳。我噌地跳起来。来了来了!
拉开门,外面的阳光有点晃眼。门口站着个人。一身素青长衫,清清冷冷的,
像是刚从画里的云头上走下来。脸好看得不像话,眉眼像远山,鼻梁又挺又直,嘴唇……啧。
我眼睛黏在他脸上,拔都拔不开。他身后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都显得风雅起来了。
他递过来一张纸,手指修长干净。姑娘这告示,要求颇高。声音也清凌凌的,
像泉水敲石头。他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不知薪酬几何?我猛地回神,
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口水!刚才是不是咽口水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啊!先生!快请进,
请坐!我手忙脚乱地把他往里让,差点被自己绊倒。待遇…待遇好商量!绝对让您满意!
我赶紧给他倒茶,茶水差点溢出来。先生贵姓?他稳稳坐下,接过茶杯。免贵姓沈。
沈先生!我堆起满脸笑,您看,我这小店刚开张,急需您这样的人才啊!
您…有经验?沈先生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我这空无一人的铺子,最后落在我脸上。略懂。
他拿出另一份纸笺。城西张员外家嫡女,年十七,善琴,性静,厌武夫。
城东刘将军府幼子,年十九,好棋,厌脂粉。此二人,门户相当,性情相投。
若姑娘信得过,在下可代为引荐,一试良缘。我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张员外家那闺女,眼睛长在头顶上,多少媒婆碰了一鼻子灰!刘将军家那小子,
更是京里有名的刺头!这就……配上了?信!信得过!太信得过了!我点头如捣蒜。
沈先生,您就是我‘天作之合’的救星!沈先生垂下眼,端起茶杯,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很浅。快得我以为自己眼花了。3分内之事。沈先生成了我的镇店之宝。
他往那梨花木的桌案后头一坐,简直像供了尊财神。不,比财神还灵。不到半个月,
他手指缝里漏出去的三对贵女贵公子,全都成了!我的“天作之合”婚介所,
招牌差点被上门送谢礼的车马挤破。红封像雪花片似的飞进来。我数铜板数得手指头都麻了。
发财了,发财了!我把钱匣子搂在怀里,眼睛眯成一条缝。钱匣子沉甸甸的,真踏实。
眼角余光忍不住往旁边瞟。沈先生正低头批阅一份卷宗,侧脸对着我。
窗外的光落在他鼻梁上,勾出一道清隽流畅的线。睫毛那么长,安静地垂着。啧。
怎么有人连看公文都这么好看?心跳有点快。不行不行,林小满,矜持!可这尊财神爷,
不光会招财,还……秀色可餐啊。得想个法子。我眼珠一转,抱着几卷文书,
故意蹭到他桌边。沈先生,这是新登记的几位小姐公子的名录……我装作没拿稳。哗啦!
文书掉了一地,正好有几卷滚到他脚边。哎呀!我惊呼一声,赶紧蹲下去捡。
手忙脚乱地,指尖“不小心”就擦过了他扶在膝上的手背。温热的,干燥的。
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我飞快地缩回手,脸热得厉害,头埋得更低。对…对不住沈先生!
我笨手笨脚的……头顶上方安静了一瞬。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发顶上。沉沉的。
他慢慢弯下腰,气息靠近了些。无妨。他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修长的手指捡起散落的卷宗,递还给我。指尖相触,又是飞快的一下。他收回手,
目光在我脸上停了片刻。那眼神……有点深。看得我心里毛毛的。他什么也没说,
又低下头去批他的公文了。好像刚才那点小意外,只是阵风,吹过就没了。我捏着卷宗,
手心有点汗。这反应……是没察觉?还是懒得理我?过了两天,我又憋不住了。
这次我学聪明了,搞迂回战术!我钻进后厨,叮叮当当鼓捣了半天,
端出一碟子刚出锅的栗子糕。金黄金黄的,还冒着热气,甜香扑鼻。我深吸一口气,
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蹭到沈先生桌边。沈先生…我堆起笑,声音放得又软又甜。
新研究的小点心,您…您帮我尝尝味儿?看看合不合贵客们的口味?沈先生抬起头。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那碟子卖相实在不算太好的栗子糕。他放下笔,拿起一块。
动作斯文。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我紧张地盯着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如何?
他咽下去,端起茶盏漱了漱口。尚可。栗子粉研磨得不够细,火候稍过,边缘略焦。
糖……放多了两分。我:……心啪叽一下掉回肚子里。还有点凉飕飕的。
我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哦…知道了…下次改进…我垂头丧气,端起碟子就想溜。
不过——他忽然又开口。我脚步一顿。他目光落在碟子上,语气淡淡的,像随口一提。
甜些也好。下次若做桂花糖糕,或可一试。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神色如常,
已经重新拿起了笔,仿佛刚才那句只是我的幻听。但我耳朵尖,听得真真儿的!桂花糖糕!
他喜欢甜的!还点名了下回!我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咧。好嘞!桂花糖糕!包在我身上!
我端着那碟被嫌弃的栗子糕,脚步轻快地飘走了。沈先生低着头,嘴角好像又弯了一下?
又过了几天。我打扫屋子,扫到他桌边。他刚写完一份荐函,墨迹还没干透。那字!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好看得不得了!哇!我忍不住惊叹出声,眼睛黏在纸上。
沈先生,您的字写得也太好了吧!比我家祠堂里供着的那幅状元及第的题字还好看!
我凑近了些,真心实意地夸。这筋骨,这风神!绝了!
沈先生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素帕擦着手指上的墨渍。他动作顿了一下。
抬眼看了看我亮晶晶的眼睛。没说话。只把那张写满字的荐函放到一旁晾着。然后,
他抽出一张崭新的洒金笺。提笔,蘸墨。在纸上随意地写了起来。不像写公文,
倒像是……练字?他写得很慢,很稳。写完了,他也没收起来,就那么随意地放在桌角。
自己则拿起另一份卷宗,走到窗边去看。把那张洒金笺,完全暴露在我眼皮子底下。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那墨迹淋漓的字上。我心跳得有点快。这…是专门留给我看的?
我屏住呼吸,假装擦桌子,一点一点挪过去。飞快地瞄了一眼。写的是一首诗。
什么“云中谁寄锦书来”……后面没看清。但字是真好看!比刚才那份公文还飘逸灵动!
我擦桌子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4心里那点甜滋滋的小泡泡,又开始咕嘟咕嘟往上冒。
好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这天,我正美滋滋地对着账本上的数字傻笑。砰!
婚介所的门被大力推开。我爹和我娘,像两尊门神,风风火火地杀了进来。林小满!
我爹的大嗓门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你开这什么婚介所,给别人牵线搭桥倒是勤快!
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呢?!我娘紧随其后,一把拧住我的耳朵。哎哟娘!轻点轻点!
我痛得龇牙咧嘴。你看看你都多大了?啊?隔壁王婶家的二妞,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你还在这儿不务正业!今天你必须给我个准话!什么时候嫁人?!爹!娘!
这店开着呢!给我留点面子!我捂着我可怜的耳朵,直往后退。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先生。
他不知何时已放下了笔,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个看戏的。面子?我爹眼一瞪,
蒲扇大的手一挥。面子能当饭吃?能给我生外孙?今天你不把这事定下来,
我就砸了你这破店!我娘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旁边气质卓然的沈先生。她松开我的耳朵,
一把将我爹拽开,脸上立刻堆起笑,变脸比翻书还快。哎哟,这位先生是?
沈先生从容起身,拱手一礼。晚辈沈砚,是此间的顾问。原来是沈先生!
我娘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那眼神,跟挑女婿似的,一看就是一表人才!
有学问!沈先生啊!我爹也凑过来,嗓门依旧震天响,你既然管着这婚介所,
认识的好人家肯定多!赶紧的!给我们家这死丫头!他用力一指我。
寻摸个顶顶好的金龟婿!要求不高!家世好!人老实!会疼人!
最好还能帮衬着点她这破生意!我捂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爹!你说什么呢!
沈先生神色平静,似乎对我爹娘的“狂轰滥炸”习以为常。他微微颔首。
伯父伯母稍安勿躁。他转身,走向他那张堆满卷宗的书案。动作不疾不徐。
他抽出一本厚厚的名册。那册子烫金的封面,看着就贵气。他修长的手指翻开名册,
一页一页,慢条斯理地翻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我爹娘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等着。
我也忍不住好奇,踮起脚偷瞄。只见他眉头微蹙,
目光专注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家世上扫过。时而摇头,时而停顿。翻了好久。
婚介所里静得只剩下翻页声和我爹娘紧张的呼吸声。终于,他合上了名册。
发出一声极轻、极无奈的叹息。那叹息声,像羽毛一样落在我爹娘心上。也落在我心上。
我爹急了:沈先生?咋样?有合适的没?沈先生抬起头,目光越过我爹娘,
直直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像是古井里的水。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润,
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令嫒兰心蕙质,眼光独到。所提要求——他顿了一下,
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慢悠悠地补充。颜好、才高、位重、情深。缺一不可。
我爹娘听得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闺女值得最好的!沈先生微微蹙眉,
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放眼京城世家子弟……他又是一声轻叹,摇了摇头。
能同时满足此四项者……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定在我脸上,
带着一种“非我莫属”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只有在下,勉强符合。……我爹:???我娘:!!!
我:!!!轰隆!我感觉一道天雷直直劈在我天灵盖上。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耳朵里嗡嗡作响。这这这!他不会是在暗示什么吧?我爹娘张着嘴,下巴掉在地上,
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沈先生,又看看我,彻底石化。婚介所里,死一般的寂静。
5只有窗外那只傻鸟,还在叽叽喳喳。可惜他后续便没再说些什么,让我失落了好几天。
我以为沈先生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更大的惊吓还在后头。这天,
店里来了位了不得的贵客——瑞王府的昭华郡主。这位郡主身份尊贵,性子也娇。
婚事更是棘手。她看上了新科探花郎,可探花郎家里早有婚约,是个寒门青梅。
郡主死活不肯放手,探花郎夹在中间,焦头烂额。瑞王爷没辙,
不知怎么打听到我这“天作之合”有个神仙顾问,就把烫手山芋甩了过来。沈先生,
您看这事……可有转圜?我把郡主的诉求和探花郎的难处,一股脑倒给沈先生。
愁得直薅头发。这哪是牵红线,这是往火坑里跳啊!沈先生听完,神色依旧淡淡的。
知道了。他只说了三个字。过了两天,昭华郡主又来了,
带着她那位同样不好惹的表兄——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这位表兄,
显然是来给自家表妹撑腰找茬的。你就是那个给昭华出馊主意的?表兄鼻孔朝天,
一进门就指着沈先生。什么‘成全他人之美亦是功德’?狗屁!我们昭华金枝玉叶,
看上一个穷酸探花,那是他的造化!识相的,赶紧让那姓柳的退了那乡下亲事!
乖乖迎娶郡主!否则,哼!你这小小的破婚介所,还想不想在京城开了?他唾沫横飞,
气势汹汹。我吓得往后缩了缩,心里直打鼓。完了完了,惹上权贵了!我的店!我的钱!
我紧张地看向沈先生。他坐在那里,八风不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拭着刚才沾了墨的指尖。一根,又一根。擦得极其仔细。
仿佛眼前这唾沫横飞的侍郎公子,还不如他指甲缝里一点墨迹重要。沈某之言,便是此解。
他擦完手,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对方的叫嚣。探花郎与青梅,
情意早定。强扭之瓜不甜,强拆之缘必怨。郡主强行介入,非但不能得偿所愿,
反损皇家清誉,智者不为。你!表兄被他这软钉子顶得火冒三丈,脸涨成了猪肝色,
好个刁民!竟敢诋毁郡主,藐视皇亲!来人!他猛地一挥手。
给我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还有这破店!一并砸了!
门外呼啦啦涌进来几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家丁。啊!我尖叫一声,
下意识就想往柜台后面躲。完了!我的店!我的钱匣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静坐如山的沈先生,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身。那一瞬间,
整个婚介所里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他身上那种平日里清冷温润、甚至有些疏离的顾问气质,
像潮水一样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像千年寒潭。
又像即将出鞘的绝世名剑。锋芒内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抬起眼,
目光平平地扫过那几个冲进来的家丁。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冷得像冰。
被他目光扫到的家丁,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脸上的凶悍瞬间变成了惊惧。连那气焰嚣张的表兄,也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嚣张的气焰僵在脸上,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沈先生没有看他们。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
取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玄色令牌。令牌非金非玉,通体乌黑,只在正面,
用极其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古拙的“枢”字。他随意地将令牌往桌上一放。哚。
一声轻响。像敲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刚才还趾高气扬的表兄,在看到那令牌的瞬间,
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身体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首……首……他嘴唇哆嗦着,那个称呼像是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双腿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