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的海州市，被一场冬雨浸泡得湿冷黏腻。林晓站在公交站台的破旧遮棚下，
裹紧了身上那件起球的旧呢子大衣，目光却穿透雨幕，牢牢锁在马路对面。“白金翰宫”。
四个霓虹大字，像四簇燃烧的欲望之火，在迷蒙的雨夜里灼灼放光。
流线型的名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宽阔的停车坪，
衣着光鲜的男女在门童谦卑的躬身中被迎进那扇厚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秘密的雕花木门。
那里是海州夜晚的心脏，传说中权钱交织的极乐之地。
与她身后这条路灯昏暗、坑洼积水的后街，构成了这个城市最讽刺的剪影。挎包里，
硬皮笔记本的棱角硌着她的腰侧。里面是前辈老周冒着风险交给她的“遗产”，
两个月来整理的剪报、模糊的翻拍照，
以及几个被红笔圈出的、经常出现在本地新闻头版的人物。他们出入“白金翰”的背影，
成了林晓此次任务唯一的线索。“小林，这地方，水比你想的深得多。
”老周把资料递给她时，眼底有未熄的火星，也有深切的忧虑，“表面是销金窟，
底下怕是藏着见不得光的链条。上面打了招呼，社里正式的调查动不了。你刚来，脸生，
但记住，安全第一！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撤！证据不重要，人最重要！
”老周的叮嘱言犹在耳，混合着雨水的冰冷，渗进林晓的骨缝里。她深吸一口气，
从包里拿出小化妆镜，最后一次审视镜中的自己：刻意描画的浓艳眼线，
色彩饱和到近乎俗气的口红，耳朵上晃荡着夜市买来的廉价水钻耳环。
身上的黑色紧身连衣裙面料粗糙，绷在身上，提醒着她此刻扮演的角色，
一个渴望在城市立足、不惜代价的年轻女孩。她需要这份“工作”，
需要潜入那个金光闪闪的魔窟，去印证老周和她的猜测：“白金翰”不仅仅是娱乐场所，
它很可能是海州市政商勾结、权色交易的黑幕枢纽。穿过马路，高跟鞋敲击湿滑路面的声音，
清晰而孤单。越靠近那扇门，无形的压力越是迫人。隐约的爵士乐从门缝溢出，慵懒而挑逗。
门童审视的目光扫过来，林晓强迫自己扬起一个练习多次的、带着讨好与不安的微笑。
“我......来应聘。”门童面无表情，白手套一扬，
指向大门侧面那条狭窄的“员工通道”。通道内，消毒水与廉价香氛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个脸膛微黑、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等在那里，铭牌上写着“保安经理赵强”。“林雪？
”他扫过伪造的身份证，声音没有起伏。“是，经理。”林晓垂眼。
沉默地跟着赵强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来到一间类似仓库的房间。
里面已有七八个等待面试的女孩，青春靓丽，
眼神里却混杂着野心、忐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寂静被高跟鞋的声音打破。
一个穿着玫红色套装、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气场强大。她是梅姐，
这里的“妈妈桑”。“都给我打起精神！”梅姐的目光像探照灯，刮过每个女孩，
“来了‘白金翰’，就把你们那点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客人是上帝，规矩只有一条，
让客人开心！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去的别去，尤其是三楼VIP区，想都别想！
”三楼VIP区。林晓心中一动。老周模糊提及的“关键”，似乎就在那里。训话结束，
林晓被分到包房区，跟着一个叫阿丽的冷漠女孩熟悉环境。
阿丽指着走廊尽头一道需要刷卡、有保安值守的楼梯，懒洋洋地告诫：“那儿，别瞎凑热闹。
”那道楼梯，安静地隐在阴影里，像巨兽沉默的咽喉。“白金翰”的夜，是颠倒的狂欢。
林晓被带入最大的“皇冠厅”。声浪、烟酒气、浓烈香水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
水晶吊灯旋转着光怪陆离的碎片，投射在猩红天鹅绒沙发上。
脑满肠肥的男人吼着走调的歌曲，身边簇拥着巧笑倩兮的女孩。她被按在一位“王总”身边。
油腻的手立刻揽上她的腰，酒气喷在耳畔：“新来的？挺水灵......”林晓胃部翻涌，
脸上却挤出笑，端起酒杯：“王总，我敬您。”她学着适应，
喝酒、赔笑、忍受无处不在的咸猪手。同时，她的眼睛像最精密的雷达，
市长同款的劳力士；赵强手下保安无处不在的、监视般的目光......这里不仅是欢场，
更是权力与金钱赤裸交易的集市。一次，一个醉酒女孩不小心撞到从三楼下来的客人，
赵强迅速出现，粗暴地将她拖走，第二天，女孩便消失了。阿丽对此漠不关心：“不懂规矩，
走了。”这种冷酷的控制感，让林晓不寒而栗。她试图接近三楼，
但楼梯口的保安像铜墙铁壁。她需要契机。契机在一个繁忙的周末深夜降临。
皇冠厅来了贵客，梅姐和赵强亲自作陪，人手紧张。林晓被派去库房取酒。穿过偏僻走廊，
拐角处，她险些撞上正在讲电话的赵强。他背对着她，声音压得很低：“......放心，
‘货’安全......对，新到的都录进去了，
清晰度没问题......晚上就能送到您那边......嗯，知道，都是‘精品’，
尤其那个‘林雪’，挺上镜......”“林雪”二字像冰锥刺入耳膜！
林晓猛地刹住脚步，紧贴冰冷墙壁，心脏狂跳。录进去？上镜？货？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雪地里，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赵强挂了电话，
走进旁边挂着“弱电间”牌子的房间。弱电间？录制？监控？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在她脑中炸开，那些隐藏的摄像头，不仅为了安全，
更为了录制“私密”内容，作为控制或交易的筹码？怀疑生根发芽，疯狂滋长。
林晓开始秘密留意那个“弱电间”。赵强或其亲信定期出入，停留时间不短。
尤其在有重要客人特别是去三楼的到访后。她回忆起包房里那些肆无忌惮的男男女女，
如果这一切都被记录......这不再是简单的交易，
而是系统性的、有组织的控制与勒索。那些影像，既是满足变态收藏欲的“商品”，
也是“白金翰”及其背后势力要挟官员、富商的致命武器。证据！她必须拿到证据！几天后，
弱电间旁的女洗手间管道堵塞，维修工打开相邻管道井。林晓趁机靠近，
瞥见弱电间门缝下透出的机器运行蓝光，听到硬盘轻微的嗡鸣。确认了！那里是监控中枢！
她感觉自己像走在钢丝上，既要应付包房里愈发放肆的骚扰，
又要警惕梅姐和赵强日益锐利的审视。赵强甚至“随口”问起她家乡细节，
被她凭借背熟的资料险险搪塞过去。必须加快行动！转机出现在一场“盛会”前。
“白金翰”幕后大老板要宴请贵宾，全场戒备。林晓知道，机会来了。前台注意力被吸引，
后方监控可能松懈。周六夜，豪车云集，安保森严。林晓因“资历浅”被安排在外围打杂。
喧嚣鼎沸之时，她溜向库房区域。走廊空无一人！她心跳如鼓，走到弱电间门口，锁着。
取出藏在发间的细长黑色发卡，蹲下身，耳朵贴门，手指细微操作。时间流逝，
走廊尽头似有脚步声！“咔哒”。门开了。她闪身而入。房间景象让她窒息。
墙壁布满显示器，多数黑屏，但几块亮着的屏幕正显示着空包房内部的隐秘角度。
下方是运转的电脑主机和录制设备。架子上，
、“CJT&MM”、“VIP3 - L”......她甚至看到了“LX新货”。
愤怒和恐惧交织。她快速用微缩相机拍摄。旁边敞开的盒子里，有几张散装光盘，
最上面一张标签写着今晚日期和“VIP3 - Z”。Z？那位张副市长？
她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光盘塞进内衣。冰凉触感激起战栗。迅速撤离，轻轻带上门。
就在她即将拐入主通道时，“林雪？”赵强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晓全身血液冻结。
僵硬转身。赵强双手抱胸，眼神如刀，死死钉住她。“这个时间，来这里做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林晓的大脑飞速旋转，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却支撑着她没有瘫软。她抬起手，不是捂住藏有光盘的胸口，
而是揉了揉太阳穴，
脸上挤出一个疲惫又带着点委屈的表情：“赵经理......我、我有点不舒服，
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缓一缓。前面太吵了，头昏得很。”她声音微颤，带着点哭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