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府的银杏又黄了。阿九抱着一叠刚熏好香的新衣，穿过落满金黄扇叶的游廊。风起时，
那些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有一片不偏不倚落在她发间。她正要伸手去拂，
却有一只修长的手先她一步，轻轻取下了那片叶子。“笨阿九，头发上都落叶子了还不知道。
”阿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这相府里，会这样同她说话的，只有一人。她转过身，
果然看见沈砚站在身后，一身月白长衫，手里捏着那片银杏叶，
眼中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笑意。那是相府嫡子，当朝宰相的独孙，
与她这个从小在府中长大的丫鬟，云泥之别的存在。“少爷怎么来了？前头不是有客吗？
”阿九微微低头，行了礼。沈砚却不答，只将手中的银杏叶递到她面前：“你看，
像不像你小时候别在头上的那朵绢花？”阿九的脸一下子红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八岁还是九岁？老夫人赏了她一朵鹅黄色的绢花，她欢喜得什么似的，别在头上到处跑，
正撞上刚从学堂回来的沈砚。他笑话她戴得歪了，亲手帮她重新别好。那么小的事，
他怎么还记得？“少爷记错了。”阿九轻声说，抱着衣服的手微微收紧。沈砚笑了笑，
没再追问，只伸手从她怀里取过最上面那件外袍：“这是要送到我房里去的？正好，
我同你一道回去。”这是不合规矩的。少爷怎么能替丫鬟拿东西？阿九刚要开口，
沈砚已经转身走在前面。她只好跟上，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银杏叶纷飞中忽明忽暗，
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阿九七岁被卖到相府，因模样伶俐，
被分到小少爷房中做粗使丫头。那时的沈砚也不过九岁，已经是个小大人模样，
读书习字一丝不苟，唯独在她面前会露出几分孩子气。他教她认字，
她给他留糕点；他挨罚跪祠堂，她偷偷送棉垫；她生病发烧，他守在门外不肯走。
一年年过去，小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小少爷长成了翩翩公子。府中开始有人说闲话，
老夫人便把阿九调到了针线房，不再让她在沈砚跟前伺候。可有些东西，不是距离能切断的。
2.“听说老夫人正在给少爷相看亲事呢。”晚上，同屋的丫鬟小翠一边梳头一边说，
“好像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才貌双全，和咱们少爷正相配。”阿九正在绣花的动作一顿，
针尖刺入指腹，渗出一粒血珠。她忙将手指含在口中，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一点不关心？”小翠凑过来，“少爷要是成了亲，咱们府里就要有少奶奶了。
不知会不会比现在规矩更严？”阿九勉强笑笑：“主子的事，咱们做丫鬟的操心什么。
”话是这么说，夜里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色正好，她索性披衣起身，想到院中走走。
谁知刚转过假山，就看见沈砚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一盘棋，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这么晚了，少爷怎么还不睡？”阿九上前问道。沈砚抬头见她，
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睡不着。你呢？”“也睡不着。”阿九老实地回答。沈砚示意她坐下，
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尝尝，刚沏的龙井。”阿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月光下的沈砚比白日里更添几分清俊，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小翠的话，心里一阵酸楚。
“听说老夫人正在给您相看亲事？”她轻声问，声音有些发颤。沈砚执棋的手一顿，
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转头看她，目光灼灼：“你听谁说的？
”“府里都在传，说对方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沈砚沉默片刻，
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阿九，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谁。”阿九的手一颤，想要抽回，
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少爷别说这样的话，不合规矩。”她低着头，不敢看他。“规矩，规矩，你总是说规矩。
”沈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从小到大，你和我之间，什么时候真的守过规矩？”是啊，
他们之间，早就不合规矩了。他十岁那年溺水，是她第一个跳下水去救他；他十三岁生病，
是她日夜守在床边；他十六岁中举，是她陪他熬过无数苦读的夜。
而那些只有他们知道的瞬间——他偷偷带她出府看花灯，她为他熬夜绣的香囊，
他们在银杏树下并肩看过的月亮——更是早已超越了主仆的界限。“可是少爷，
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阿九轻声说，“您是相府公子，我只是个丫鬟。”沈砚正要说什么，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阿九慌忙抽回手，起身退到一旁。来的是沈砚的贴身小厮长安，
见到阿九在这里，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对沈砚说：“少爷，老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沈砚皱了皱眉，看了阿九一眼，终究还是起身离开了。阿九站在原地，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3.接下来的日子，
府中关于沈砚婚事的传言越来越多。据说老夫人对那位尚书千金十分满意，
已经暗中合过八字，只等选个吉日上门提亲。阿九尽量避开沈砚，
他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必经的路上。有时是递给她一本她喜欢的词集，
有时是一包她爱吃的蜜饯。他什么都不说，可那眼神里的情意，让她既甜蜜又心酸。这日，
阿九被叫到老夫人房中。老夫人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拨着手中的佛珠。她年过花甲，
头发花白，眼神却依然锐利，不怒自威。“阿九，你在府中有十年了吧？”老夫人开口，
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回老夫人，十一年了。”阿九垂手站着，心里七上八下。
“十一年。”老夫人重复了一遍，“说起来，你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刚来的时候又瘦又小，
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阿九不敢接话，只静静等着。老夫人打量着她，
目光如炬：“我听下人说，你近来和砚儿走得很近？”阿九心里一紧，忙跪下：“奴婢不敢。
”老夫人叹了口气：“起来吧，我没怪你的意思。砚儿是什么性子我知道，
他若执意要亲近谁，谁也拦不住。只是——”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阿九，
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砚儿是相府独苗，将来要继承家业，光耀门楣的。
他的婚事，关系着整个沈家的未来。”阿九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奴婢明白。”她声音干涩。“明白就好。”老夫人语气缓和了些，“我打算给你说门亲事。
账房李先生的儿子，人品端正，年纪也相当。你若愿意，我就做主把你许配给他，
再备一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阿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老夫人看着她，
目光中有一丝怜悯，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好好考虑考虑。三日后，给我答复。
”从老夫人房中出来，阿九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直到关上门，
才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却没有去擦。眼前浮现的是沈砚的脸，
是他笑着叫她“笨阿九”的样子，是他握着她的手说“我心里只有你”的样子。可是现在，
老夫人要她嫁给别人。4.沈砚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的。他怒气冲冲地找到阿九时，
她正在洗衣房干活。他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走，一直走到他们常去的那个小花园才停下。
“为什么不说？”他盯着她，眼中满是受伤的神色，“祖母要你嫁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九低着头，不敢看他：“告诉了又能怎样？老夫人的决定，谁能改变？”“我能！
”沈砚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阿九，我说过，我心里只有你。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绝不！”他的眼神那么坚定，像是能冲破一切阻碍。
阿九的心猛地一颤，几乎要相信他了。可是现实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
“少爷，别说了。”她挣脱他的手，“我们不可能的。”“为什么不可能？”沈砚执拗地问，
“就因为你是丫鬟，我是公子？阿九，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下人。我们一起长大，
你了解我的一切，我也了解你。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懂我，也没有人比我更珍惜你。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紧闭的情感闸门。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他，
哽咽得说不出话。“相信我，阿九。”沈砚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说服祖母的。”阿九望着他深情的眼眸，终于点了点头。然而，他们都没料到，
阻力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猛烈。5.沈砚去和老夫人摊牌了。据说那天的争执异常激烈，
沈砚跪在老夫人面前，表明非阿九不娶。老夫人气得摔了茶杯，直骂他鬼迷心窍。
最后的结果是，沈砚被禁足了。不仅如此，老夫人还下令，即日起将阿九调出针线房，
派到最偏远的杂役房干活，不许她再接近沈砚的院子。阿九默默地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搬到了杂役房。这里住的都是做粗活的下人，房间简陋，活计繁重。但她并不在意，
她只担心沈砚。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阿九干完活回到房间，忽然窗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推开窗，意外地看见长安站在外面。“阿九姐姐，”长安递给她一封信，
“少爷让我给你的。”阿九接过信，指尖都在颤抖。等长安离开后，她迫不及待地打开，
就着月光读起来。信上，沈砚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他说他被禁足在院子里，
无法来看她，但要她一定相信他，等他想办法。信的末尾，
他写了一句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阿九的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她把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从此，长安成了他们的信使。夜深人静时，
他总是偷偷来到阿九的窗前，递上沈砚的信，再带走阿九的回信。在那些信中，
他们倾诉思念，互相鼓励。沈砚告诉她，他正在苦读，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
只要他金榜题名，就有资本与家族谈判，争取自己的幸福。阿九则嘱咐他保重身体，
别太劳累。她相信他，一定会成功的。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眼看春闱将近，
沈砚的禁足也解除了。但他并没有来找阿九，而是更加刻苦地读书。阿九理解他，
也默默支持着他。然而，就在春闱前十天，意外发生了。那天下着大雨，阿九从杂役房出来，
准备去厨房帮忙。在经过后花园的池塘时，忽然听见呼救声。她跑过去一看，
竟是老夫人的爱猫掉进了水里。想都没想，阿九就跳了下去。池塘水很深，她又不太会游泳，
好不容易抓住那只猫，自己却渐渐体力不支。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淹死的时候，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把她拉上了岸。她咳嗽着睁开眼，震惊地发现救她的人竟是沈砚。
“笨阿九！你不要命了？”沈砚又急又气，声音都在发抖。他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