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叫林凡，二十八岁，是个自由接活的平面设计师。今天，
我准备干件大事——向我家那位老古板父亲摊牌。我磨蹭到阳台边，
老爷子正背着手俯视楼下花园，那架势，活像在巡视自家封地。我爸，林建国，
退休历史老师，有个绝活——甭管聊什么，三句话内准能给你扯到秦皇汉武那点旧事上。
“爸。”我喊了一嗓子。他慢悠悠转过身，推了推老花镜，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扫过来：“讲。
”“我交女朋友了。”我直接甩出王牌，全身肌肉不自觉地进入备战状态——按老规矩，
接下来就该是查户口环节了。谁知老爷子只是眉毛微微一动，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嗯。
接着说？”我这记重拳像砸进棉花堆，只好继续试探：“我们处得不错，想往正经了发展。
”“哦。”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嗓门，带着点如假包换的如释重负，
“这么说……你喜欢的是姑娘？”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爹啊！您这问题可真够绝的！
敢情您暗地里操心二十八年，是怕您儿子走岔路？我该夸您思想前卫，
还是哭您对亲儿子有误解？“爸！”我真是哭笑不得，“纯天然直男，只喜欢姑娘！
”“那就好。”他点点头，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了那么一丁点，
又转回去守望他的“江山”了，“找时间带回来见见。”这就完事了？
我憋了一肚子的真情告白，半句都没派上用场。不对劲，这事透着古怪。我女朋友叫苏梅，
三十二岁，经营着一家叫“拾光”的咖啡馆。认识她纯属偶然。那天为了躲个难缠客户，
我鬼使神差溜达进她的店。正巧撞见她踮着脚够柜顶的咖啡豆，
侧脸在午后的光线里勾勒出温柔的弧度。我顺手帮了她，她回请我一杯手冲。咖啡香醇，
她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比咖啡更让人舒心。后来我就成了常客。
渐渐知道她经历过一段短暂婚姻，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她像被岁月打磨过的暖玉，
温润中透着韧劲，连我这样毛躁的人都能在她身边静下来。晚上视频时，
我跟她汇报进展：“跟我爸说了。”苏梅在屏幕那头显得忐忑：“叔叔怎么说？
”“淡定得离谱，就说挺好，让带你回去见见。”我模仿着我爸那副腔调。她松了口气，
眉头却还蹙着：“可我比你大，还带着小雅……叔叔真不介意？”“放心，
”我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我爸就是表面严肃，心里敞亮着呢！
你瞧他连我喜欢男的都不担心，还能计较这个？”苏梅笑了，可笑意底下还藏着忧虑。
那时的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觉得只要我俩一条心，什么都不是问题。但最近，
我家老爷子确实不太对劲。头一桩，他开始注重形象了。穿了十几年的老头衫集体退休，
换上了版型挺括的Polo衫。有天我甚至闻到他身上飘着须后水的清冽气息！第二桩，
他居然沉迷手机了！从前最看不上低头族，现在戴着老花镜戳屏幕，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偷乐。
有回我假装路过瞥了一眼，好像是在查什么艺术园区的路线。最绝的是，有天半夜我起夜，
听见他门缝里飘出压着嗓子的哼唱。我把耳朵贴在门上细听，居然是《迟到》！我的亲爹哟，
您这是半夜重温青春呢？所有这些蛛丝马迹都指向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我家这位老同志，
八成是陷入黄昏恋了！我跟苏梅分享这个发现，她在视频那头笑弯了腰：“真的假的？
林叔叔他……枯木逢春了？”“板上钉钉！”我言之凿凿，“所有症状都对得上！
注重外表、情绪起伏、暗地亢奋！你说对方能是谁？广场舞搭档？老年大学同窗？
”苏梅笑够了，拭着眼角泪花：“不管是谁，都是好事。林叔叔一个人把你拉扯大，
如今有个伴多好。”话虽如此，可想象一下我爸那张如同历史课本封面的严肃面孔，
配上恋爱中的粉红泡泡……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命运最爱开这种让人措手不及的玩笑。
周末，苏梅说她女儿小雅的学校办艺术展，作品入选了，想让我一起去捧场。“必须去啊！
”我一口答应，这可是表现的大好机会。我特意拾掇了一番，
提着水果零食准时赶到苏梅家楼下。苏梅穿了条素雅的连衣裙，格外温婉动人。
她轻轻挽住我说：“小雅那孩子有点……过于活泼，你多担待。”“我就喜欢活泼的！
”我信心爆棚。我们打车赶到艺术园区，展厅里挤满了学生和家长。
苏梅踮脚张望：“小雅说在她作品那边等我们……啊，在那边！”她指向展厅角落。
我顺着望过去，一个穿破洞牛仔裤、扎着彩色脏辫的女孩正朝我们用力挥手。可下一秒，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女孩身旁站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笔挺的Polo衫，
梳得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脸上挂着我从没见过的、混合着骄傲与紧张的笑容。是我爸，
林建国。他怎么会在这儿？来看谁？没等我想明白，那个脏辫女孩转身雀跃而来，
一把挽住……我爸的胳膊！随后扬起灿烂的笑脸朝我们喊道：“妈！你可算来啦！
这就是林凡哥哥吧？林叔叔，这就是我妈妈！”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我爸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随即碎得七零八落。他的眼神像雷达般在我和苏梅之间疯狂扫射，
最后死死钉在我们紧握的双手上。苏梅的脸“唰”地失去血色，手指猛地收紧，
指甲几乎陷进我肉里。她望着女儿亲密地挽着我爸，嘴唇轻颤，眼中写满了震惊与无措。
小雅看看面色苍白的母亲，又看看目瞪口呆的我，最后仰头望向僵成石像的我爸，
笑容渐渐转为困惑：“呃……你们认识？”整个展厅的喧闹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我们四人站在一幅色彩张狂的抽象画前，构成了一幅比画作更荒诞的现实图景。
我爸终于将目光从我们交握的手上移开，缓缓抬眼看我。他喉结滚动，像是用尽了毕生力气，
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嗓音干涩得剌人耳朵：“林凡……你在电话里说要带回来见面的……重要的人……就是苏梅？
”第二章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我们四个人僵在那幅狂放的抽象画前，
活像一组摆放错位的橱窗模特。画布上扭曲的色彩与线条，
恰好映照出我们此刻内心的混乱与荒诞。我爹林建国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的震惊，
逐渐过渡到试图解构高等数学般的迷茫，最终凝固成我这一生谨言慎行，
为何晚年要遭遇此等伦理风暴的悲壮。他的嘴唇微微颤动，
似乎想搬出某段圣贤语录来稳住局面，却发现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先例。
苏梅的手在我掌心里冰凉，且不受控制地轻颤。她试图将小雅拉近自己，
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小雅！你怎么会跟林叔叔……”后面那三个字终究没能说出口，
在此情此景下显得过于惊世骇俗。全场唯独小雅依然活力四射。
她灵动的眼眸在我们四人之间转了好几圈，忽然“哇”地一声，
新大陆：“妈你和林凡哥哥……林叔叔你和我……那岂不是说……”她当真掰着手指算起来，
“林凡哥哥要变成我法律上的爸爸？林叔叔你要当我姐夫？不对不对……”“停！
”我和我爹异口同声，及时掐断了这场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伦理推演。“找个地方，坐下谈。
”我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刚捞出来。他率先转身，
背影僵硬得如同移动的纪念碑。艺术园区咖啡馆的角落卡座，气氛凝重得堪比学术答辩现场。
我和苏梅坐在一侧，我爹和小雅坐在对面。桌上的咖啡氤氲着热气，
却丝毫温暖不了这冻结的空气。“那么，”我爹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声音保持他在讲堂上的沉稳，“建国，你先说。”我清了清嗓子，
感觉自己正在接受毕业论文答辩：“爸，我和苏梅是真心相爱。她善良、独立、温柔，
我们在一起很幸福。”我紧紧握住苏梅的手，传递着彼此的支持。
我爹的嘴角微妙地抽搐了一下，沉默着将目光转向小雅。小雅立刻举手，
像是课堂抢答：“报告！是我先追的林叔叔！他学识渊博，沉稳可靠，
比我们学校那些毛毛躁躁的男生强多了！而且林叔叔讲的历史故事特别有趣！
”苏梅痛苦地扶住额头。我爹的老脸罕见地泛起一丝红晕，战术性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结果被烫得倒吸凉气。“林叔叔，”苏梅的声音轻若蚊吟，
“我们真的不知道是您……”“现在的问题是，”我将话题拉回正轨，“我们该怎么办？
”空气再次凝固。分手？我和苏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舍。让我爹和小雅分开？
看小雅亲密地挽着他的模样，和我爹那虽尴尬却未拒绝的态度，恐怕也难。“要我说，
”小雅语出惊人，“你们谈你们的，我们谈我们的，互不干涉内政！各论各的，多酷啊！
”我爹被咖啡呛得连声咳嗽。“各论各的”听着简单，实际操作起来比我爹跳女团舞还难。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低压氛围。我和我爹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事，
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几乎能凝结成水珠。他看我的眼神复杂得像在研究一本残缺的孤本古籍，
而我看他，则像是在欣赏一尊突然活过来并开始蹦迪的兵马俑。
我和苏梅的视频通话也变得小心翼翼，背景音里偶尔传来小雅的哼歌声，
每次都能让我俩同时心头一紧。转机发生在一周后的家庭会议上。我爹端坐在沙发上，
面前还郑重其事地摆着笔记本。“经过慎重考虑，”他用了“同志”这个称呼，
让我瞬间梦回八十年代，“我们认为感情是严肃的，不应因外界眼光而轻易放弃。
”我心里一喜。“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和苏梅通过手机视频，
“社会影响必须考虑。为了将不良影响降至最低，我提议……”他顿了顿，
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我们，举办一场联合婚礼。”我刚入口的水全喷了出来。
视频里苏梅惊得睁大眼睛，小雅则兴奋地“哇哦”一声。“爸您没事吧？
”我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联合婚礼？我跟苏梅，您跟小雅？同一天？同一场地？
您确定宾客不会以为我们林家集体中了什么诅咒吗？”我爹面沉如水，
用研究出土文物年代的严谨语气说：“这是最优解。长痛不如短痛，集中力量办大事，
符合效率原则。况且……”他声音压低了些，“分开办，谁先谁后？谁邀请谁？
”我和苏梅沉默了。这确实是个无解的难题。“我同意！”小雅在视频那头高举双手，
“太有意思了！想想那个场面！绝对前无古人！我们的婚礼一定会被记入……家族野史！
”苏梅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林叔叔，这太惊世骇俗了……”我爹看向我：“林凡，
你的意见呢？”我看着视频里苏梅苍白的脸，又看看我爹那破釜沉舟的表情，一咬牙：“行！
办就办！大不了以后我们林家自成一派！”于是，
这项注定要载入家族史册的“林家-苏家联合婚礼决议”，在全票苏梅弃权，
但被默认通过的情况下，正式拍板。筹备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大型行为艺术。试婚纱那天，
我和我爹两位新郎站在镜前，僵硬得像是要去参加商务峰会。苏梅身着洁白婚纱，
美得令人屏息，可她一看到穿着精致小礼服旋转的小雅，
以及身旁一身暗红色中式礼服、努力挺直腰板的我爹，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
恨不得当场脱下婚纱。“妈，你看林叔叔帅不帅？”小雅还在火上浇油。
苏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帅……帅……”摄影师全程懵圈：“来，
两位新郎靠近一点……不对不对！是年轻的林先生和苏女士一组，
年长的林先生和李小姐一组！哎哟我这脑子，这关系太乱了！”最终成型的婚纱照，
除了小雅笑得阳光灿烂，其他人都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发放请柬更是个技术活。
请柬上只署名“林建国先生 & 李小雅小姐，林凡先生 & 苏梅女士，
诚邀您参加我们的联合婚礼”，对关系只字未提。可以想见，
收到请柬的亲朋好友经历了怎样的头脑风暴。我姑妈直接来电，声音发颤：“小凡啊，
这请柬……是不是印错了？你爸他……和小雅？是苏梅的那个女儿小雅吗？
那你不就成了小雅的……等等让我捋捋……”我只好含糊其辞：“姑妈，
您当天来了就知道了，给您留个惊喜。”我猜，对姑妈而言，这更像是一场惊吓。终于，
婚礼当日。场地选在了一片葱翠的草坪，布置得温馨而浪漫。宾客们陆续到来，
每个人脸上都交织着好奇、困惑与强装的镇定。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我们四位主角身上扫视。我和我爹并肩而立迎接宾客，
仿佛在等待一场庄严的审判。他低声对我耳语：“稳住。记住，我们正在创造历史。
”我：“……”爹，我只想当个普通人。婚礼仪式正式启动。背景音乐悠扬响起，
司仪是我们一位不甚知情、以幽默风趣著称的远方表叔。一切按部就班。首先，
是“请新郎新娘入场”。我和我爹，两位新郎，率先走到鲜花拱门下站定。
台下响起一阵礼貌却充满问号的掌声。接着，司仪用洪亮的声音宣告：“现在，
有请我们美丽的新娘入场！首先，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苏梅女士的母亲，上台！
”这是既定流程，旨在请“长辈”先行亮相。全场目光“唰”地聚焦于入口。只见苏梅，
身披圣洁婚纱，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
挽着一位特意请来的、德高望重的老邻居充当临时父亲角色，一步一步，
踏着散落的花瓣，向我们走来。她行至台前，依照彩排，静静站定。司仪满意地颔首，
继续以他热情洋溢的语调高喊：“接下来，让我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另一位新娘，
李小雅小姐的母亲，上台！”顷刻间，整片草坪鸦雀无声。所有宾客，连同司仪自己，
都愣住了。另一位新娘的母亲？不就是刚刚上台的这位吗？难道……还有另一位母亲？
苏梅孤立台上，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身形微晃，几乎要晕厥。
我下意识迈前一步想要搀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雅！
我们那位永远不按常理出牌的小雅！身着一袭俏丽的短款礼服，如同欢快的精灵，
蹦蹦跳跳地从入口处跑来，在全场呆滞的目光中，笑盈盈地踏上礼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