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晓妮，但大家都叫我害人精。十几年前，太奶奶走的那天，穿着黑布衫的瘪嘴三婆，
第一次给我起了这个名号。五年前，我妈的葬礼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只不过骂我的人变成了整整一大家子人。“三婶，你别这么说孩子！”“没事，妮妮，
不关你事，有爸在。”只有小姨和我爸帮我说了两句话，但很快被骂声淹没。
我被扔在灵堂里跪了七天七夜，差点随我妈一起去了。现在，我好像又要害死我爸了。
我却开心地笑了。1小时候我的第一个名号是“赔钱货”。
那时我跟我爸住在爷奶的老房子里。我妈是个女强人，在外省跑建材生意，养活一大家子人。
我爸呢，年轻时就游手好闲惯了，现在也没个正经工作，成天只会打牌。“赔钱货！
敢抢你弟的东西！反了你了！”奶奶从厨房冲出来，手里的锅铲直接抡到了我的头上，
顿时鼓起了老大的包。只是因为我饿得前胸贴后背，拿了桌上放了好几天的，
弟弟没吃完的半块饼干。我弟林望龙，在旁边扯着嗓子学：“赔钱货，赔钱货！
吃我的东西就是不行！”爷爷听到动静，也赶紧从沙发上起来，
一把把我推进了那间属于我的、终日不见阳光的小黑屋，眼神凶得要吃人。“不准吃饭！
滚回你屋里去！”不知道在黑暗里蜷缩了多久，听起来全家都吃完了晚饭，
我头上的血迹都干了，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是太奶奶进来了。太奶奶快100岁了，
平时最疼我，她身子佝偻着，走路颤颤巍巍地，来给我送了半碗米粥，是她省下的半碗。
我手抖得厉害，拿不住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我吓傻了，下意识就蹲下去，
想去捡那些锋利的碎瓷片。“妮妮，别、别捡，扎手。”太奶奶拄着拐杖缓缓向我挪过来，
但太黑了，她眼神又不好，没看见洒在地上的粥，一脚踩上去就失了平衡。“嘭！
”后脑勺直接撞在墙角上。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奶奶听到声音进来，
尖叫着一直喊什么“杀人啦”，然后我爸就来了。再后来，太奶奶被救护车拉走了。没几天，
人就没了。而我，从那天起就被我爸锁在了那间屋子里，没水喝没饭吃，
直到出殡才被放出来。“就是她，害死了最疼她的太奶奶！”“家门不幸啊。
”我跪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仍然成为了焦点，“害人精”这个名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身上。
2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没撑几年也陆续没了。邻居的小孩，见了我围着我唱：“害人精，
扫把星，克完太奶克爷奶！”我的痛苦成为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头越垂越低，
人也越来越瘦，见人就跑。后来，不知道我爸我妈吵了多少次架、摔了多少件东西，
我们从老房子搬出来了，住进了小姨家的小区，跟小姨家当邻居。我那时候还幻想着，
可能换了地方，日子能好过点。但我弟，和小姨家的妹妹王紫萌，却成了我新的噩梦。
“害人精，你怎么还没死啊？”王紫萌把我堵在小区的花坛边，我弟拧着我的胳膊不让我动，
王紫萌抓了一把沙子，直接往我嘴里塞。“吃啊！害人精！你只配吃这个！
让你再也不敢抢我哥东西！”“不许吐，咽下去！不然我告诉爸，说你欺负我！
”林望龙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爸都站在他那边。我没办法，只能把沙子咽了下去，
满嘴都是土腥味，像条狗一样咳。新学期开学，我妈给我买了件新衣服，蓝白条纹的，
我宝贝得不行，特意洗干净想上学穿。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左找不着右也找不着，
再看见衣服就出现在了楼下垃圾桶里，被剪成一条一条的，像破烂的拖布。
我抱着它坐在楼梯间哭。小姨过来了，看见我叹了口气：“妮妮，是不是小龙和萌萌干的？
”我点了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算了”小姨弯下腰，摸摸我的头，
“我再给你找件萌萌的旧衣服穿，别告诉你妈，她工作累，听话。”我爸也出来了，
跟着说：“你是姐姐，让着点弟弟妹妹，别因为这些小事烦你妈，懂点事。”“懂事”，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得我生疼。夜深人静我总在想，是不是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我要多懂事才能弥补我造成的灾祸？所以我不敢有任何抱怨，放学后做饭、洗衣、收拾家里，
只当是在赎罪。上学时从不跟同学们聊天，也从不参加校外活动，
生怕被人知道我是个“害人精”。我只反抗过一次，是在暑假。
林望龙和王紫萌把我堵到楼道死角，他们拿着从我爸那弄来的打火机，“咔嚓”一声，
点燃了我的刘海。我吓得浑身僵直，连尖叫都忘了，想推开他们，可他们力气太大，
我推不动。“别叫！再叫我烧你脸！让你当丑八怪！”我弟恶狠狠地说。
我的刘海被烧掉了一大块，露出光秃秃的额头。我哭着跑回家，想告诉好不容易回家的妈妈。
可我爸和小姨更快。小姨给我找了个破帽子戴上，我爸按着我不让我动，
压低声音说：“别跟你妈说，你妈知道了又要跟我吵架，你想害得咱家家破人亡吗？
”又是这个说辞。我瞬间没了全身的力气，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祸害罢了。
3我拼了命地读书，不为别的，就为早点离开这个家。终于，我考上了外地一所不错的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爸看了一眼就扔在桌上：“读什么读？女孩子家，
早点嫁人挣钱补贴家里，别让你妈那么累。”我抢了通知书就跑，出去打工赚学费，
再也没回过家。我知道如果被他抓住，他绝对锁住我不让我去。大学四年，
我没要过家里一分钱。打电话回去，得到的永远是我爸极其不耐烦的吼声：“钱？哪来的钱！
你弟上学不花钱啊？家里你养啊？你没手没脚不会挣吗？”于是，课余时间，我全在打工。
发传单50块一天；食堂洗盘子20一天；帮同学拿快递2块一趟……只要能赚钱、不犯法，
我都干。有时刷刷朋友圈，我弟林望龙的动态永远是光鲜亮丽：“你我本无缘，
全靠我花钱”去看演唱会坐到了最前排。“小姨赞助新买的球鞋！”查了查2000多块。
我心里酸吗？怎么能不酸，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麻木。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
大二那年冬天，我高烧到四十度，室友好心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差一点就要引起心肌炎，
必须住院输液。可我全身上下只有30多块，连零头都不够。我没办法，
只能抖着手给我爸打电话。“爸，我发高烧要死了，需要住院，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甚至只敢说借。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像是在打牌。“张口就要钱？
你弟刚换了个新手机，没钱！发烧就要住院，这么矫情？”“看我家这害人精，
这么大个人了就知道拖累家里，还管家里要钱呢。”对面传来一阵哄笑。
“我是真的……”还没等我说完，电话就挂了。估计那头亲戚们又是对我的一阵讨伐。后来，
室友看我可怜，叫她表哥李治过来帮我垫付了医药费。李治没上大学，
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工地打工，戴个黑框眼镜，话不多，很老实的样子。他有空就来照顾我，
出院后，没多久我就跟他在一起了。那时候多傻啊，别人给我一点善意，我就当成爱。
4磕磕绊绊地毕业了，我在县城找了个小公司的财务工作，也租了个小房子，算是安定下来。
这时李治跟我提了结婚。我妈破天荒回家待了几天，说给我准备了10万块陪嫁。
她把银行卡塞到我手里，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结果呢？钱还没捂热，
我爸和我弟就找上门了。林望龙目标稳准狠，一进门就翻我包，
一把就将银行卡抓到自己手里。“姐，这钱给我买车吧。我看上了个车，就差10万，
反正你都要变成老李家人了，要我们老林家钱不好吧。”我想抢回来，但我爸挡得死死的。
“这是妈给我的陪嫁，不能给你！”“什么陪嫁？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这钱本来就该给小龙！”我被我爸狠狠推倒在了地上，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李治就坐在屋里玩手机，一句话没说。我当时没多想，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掺和我家里事，
后来才知道，他早就嫌弃我了，只是还没找到下家。订婚后，
我傻乎乎地信了李治“婚前磨合”的鬼话，同意他搬了过来。他不做措施，很快我就怀孕了。
我很羞愧，这与我心中的传统礼教不合。但又有些隐秘的开心，我要有自己的家了。
拿着那张显示早孕的B超单，我一边想着怎么跟李治说，一边进了门。我妈在屋里。
我慌忙往身后藏，但怎么能逃过我妈的眼睛，她可生了两个孩子，一瞥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你……” 我妈狠狠给了我一巴掌，“你不知廉耻！未婚先孕，
传出去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妈，我和李治订婚了，
马上就要结婚了。”我赶紧解释，想拉她的手。“订婚不是没结婚吗？就能怀孩子了？
”我妈甩开我，声音越发尖利，“我累死累活在外面赚钱养家，就为了让你们过好点，
你倒好！这么不自爱！”她抬起手，还想给我一巴掌，却在半空突然僵住，
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妈——！”我妈死了，被我气死了。我又害死了一个人。葬礼上，
小姨哭得死去活来。“姐啊，你怎么就走了啊，留下我们可怎么办啊！
”我爸更是险些哭晕过去。而我，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看看！把她妈都给气死了！
”“害人精！克完家里老人，又克你妈！”“还不跪下！给你妈守灵！
”不知道是谁从后面踹了我一脚，我膝盖重重地磕了下去，钻心的疼，没人让我起来。
我跪了七天七夜。白天，人来人往，唾沫星子要把我淹没。晚上，
负罪感折磨得我更是生不如死。第八天早上，我实在撑不住了，晕倒在地面上，
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泼下来，激得我醒了过来，但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想：就这么跟着我妈走了也挺好。5可能是贱命好活，我没死。
我爸和小姨办完丧事想起了我，把我弄回了那个所谓的家。“妮妮，这孩子不能要。
”小姨压着嗓子说。我爸也在旁边接着话头说：“对，不能要，这孩子不吉利。
李治已经来退婚了，你看你，克太奶，克爷奶，
现在又……你想让孩子生下来跟你一样当个祸害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像刀子，
往我心窝子里戳。我心死了大半，觉得也许他们说得对。我这辈子烂透了，
何必再带个孩子来受苦。我同意了。他们如释重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
马上就押着我去了医院。从冰冷的手术室出来，我脸色惨白、脚步虚浮，
好像只剩了一副躯壳。可奇怪的是，那天到家，我爸和小姨突然对我好了起来，
还破天荒地给我炖了鸡汤。“妮妮，补补身子。”我爸给我掖了掖被角。我受宠若惊，
心里那点死灰好像要复燃了。他们是有些关心我的吧？结果，当天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