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锦，苏绣的第七代传人。 表叔带着法院传票上门，说苏家产业传男不传女。
我当着他的面，拆开了祖母嫁衣的暗袋。 真正遗嘱上写着：凡觊觎绣铺者，逐出族谱。
而表叔的名字旁，赫然是他亲手画押的卖祖坟契约。第一章半夜三点，砸门声像打雷。
我攥紧绣花针，针尖还穿着金线。门缝底下渗进红漆，浓烈的油漆味呛得人头晕。
我拉开门闩，五六个人影举着刷桶。“拆迁办！”领头的踹门板。红漆泼上木门，像血。
他们提着桶往墙上刷，大大的“拆”字，一个接一个。我站在门槛里，数针脚。一针，两针，
三针。最后一个人离开时，往锁眼里灌东西。透明胶水，咕嘟咕嘟往下流。天亮了，
门打不开。锁眼全堵死了，像结痂的伤口。我回屋取针，最细的那根，祖传的绣花针。
蹲在门槛前，开始挑，一点一点。胶水很黏，针尖一次次被裹住。我的手指在抖，
但针不能抖。挑出一小块，再一小块。隔壁王婶路过，摇头。“闺女，算了吧。”我不说话，
继续挑。从清晨挑到正午，锁眼终于通了。可满墙的“拆”字，像诅咒。我走进后院，
打开祖母的檀木箱。最底下，那罐朱砂，百年朱砂。我调墨，用祖传的端砚。
磨了整整一下午。 黄昏时分，我提笔。站在那些红字前，开始描。用更红的朱砂，覆盖。
一笔一笔，像在绣布上走针。“拆”字渐渐消失。变成凤凰尾羽。变成牡丹花瓣。
最后一笔落下，整面墙活了。月光照在墙上，那些朱砂泛着光，像祖母的眼睛。
第二天赵金豹来了，他盯着那面墙，脸色铁青。“你等着。”他说。我握着绣花针，
站在门槛里。狠狠地说：“老祖宗的地界，谁也别想动。”转过天，天没亮就听见响声。
我冲进绣房。祖传绣架塌了。梨花木的骨架，断成三截。最粗那截承重柱，不见了。
地上有泥脚印。四十二码。我跪在地上捡碎片。手指被木刺扎出血。
《老街百景图》还绷在架上。绣了一半的拱桥。桥墩歪了。赵金豹在对面街抽烟，
笑得很大声。“破木头罢了。”他喊。“卖给我当柴烧？”我去木材市场，刚进门。
老板就摆手。“没货。”“真没货。”连问三家，都一样。
第四家的学徒偷偷说：“豹哥放过话，谁卖你木头，就拆谁家铺子。”我往回走，
路过棺材铺，老板赶紧关上门。到家时天黑了。我站在院子里看，唯一的木床，祖母的嫁妆。
拔步床，雕着百子图。我取来斧头，第一下很轻，木头只留个印子。第二下重了，
雕花裂开一道缝。第三下用尽全力，床柱断了。拾起碎片，对照曾祖母的图纸，一寸寸量。
用绣花针钻，孔泡过糯米水金丝线，一针一针穿进孔里。不用铁钉，不用胶水，
全是老祖宗的法子。后半夜下起雨，我在雨里拼接，手指冻得发紫。天快亮时，
绣架立起来了。金丝在晨光里发亮，比从前更稳当。我绷紧绣布，继续绣那座桥。桥洞下。
多绣了个拿斧头的人影。很小，很暗，像只老鼠。第二章赵金豹那伙人虽暂时离去，
却并未走远。没过几天，周丽丽来了，带着三个人，黑西装，提着公文包。
最老的那个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档案袋。“表妹。”周丽丽笑道，假笑。我继续绣花，
针没停。她把一张纸拍在绣架上，泛黄的纸。“授权书。”她说。“你曾祖母签的。
”我瞥了一眼。确实像曾祖母的笔迹，但太像了，像临摹的。
戴眼镜的开口：“我是公证处的，文件真实有效。
”另一个打开摄像机：“现在送达法律文书，请停止侵权。
”周丽丽指着我绣的凤凰：“这个图样，我家独家授权。”她拿出画册，印刷精美的画册，
印着同样的凤凰。日期写着一九三二年，比我的绣样早三年。我放下绣花针，起身。
周丽丽往后退：“你想干什么？”我没理她，走到后院。掀开青石板，露出地窖入口，
霉味扑面而来，顺着木梯往下。黑暗。摸到檀木箱，铜锁已经锈死，用力掰开。
最上面是嫁衣。下面是绣谱。最底下，牛皮纸包着的，遗嘱。我爬出地窖，满手是灰。
周丽丽还在笑：“拿不出证据吧？”我展开遗嘱，蝇头小楷。
最后一行：“苏家绣样传女不传外姓，违者逐出族谱。”周丽丽脸色变了。我取来绣绷，
绷上白绢。穿两根针，金线银线，同时下针。正面绣荷花，反面绣鲤鱼。针脚完全不一样，
十分钟，绣完了。举到阳光下。正面是盛开的红荷，反面是游动的锦鲤。周丽丽伸手想摸。
我收回绣绷：“看懂了？你外婆偷学的，只是皮毛。
”公证员凑近细看：“这技法...确实没见过。”摄像师还在拍。
我盯着周丽丽：“要学吗？先改姓苏。”她扭头就走，高跟鞋踩断一根绣花针。
第三章周丽丽虽暂时退去，赵金豹的骚扰却并未停止。天刚擦黑，他的皮卡车就开进了老街。
车上跳下来四个壮汉，挨家挨户敲门。我躲在门缝后看，领头那个光头拎着铁棍，
站在王婶家小卖部门口喊话：“豹哥说了，谁在联名书上签名，今晚就断谁家水电！
”王婶赔着笑脸递烟，被那人一巴掌拍在地上。隔壁李叔想理论，
被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架住胳膊按在墙上。光头用铁棍敲着墙砖：“都听好了！
苏家铺子保不住，你们早点搬还能拿补偿款，跟着瞎闹腾，小心断水断电睡大街！
”皮卡车突突开走时，整条老街静得可怕。我透过窗纸看见王婶抹着眼泪关店门，
李叔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抽烟。对面二楼刘奶奶的灯亮到半夜，最后还是灭了。
我翻出祖母留下的金线，又找出压箱底的红绸。煤油灯下，针尖穿过绸面，
绣出十二个不同的平安符。给王婶的绣了招财元宝，给李叔的绣了避邪八卦，
给刘奶奶的绣了长寿松针。每个符背面都绣着“老街同心”。子时更声响，
我揣着平安符溜出门。老街上只有野猫在垃圾堆里翻找。我踮着脚，
把平安符一个个挂在邻居们的门把手上。挂到第七家时，
见屋里传来压低的争吵：“别惹事...明天把签名要回来...”我的手在门把上停了停，
还是把平安符系紧了。最后来到刘奶奶家，发现门把上已经系着条红布。我摸了摸，
粗糙的土布，打着死结。把我绣的平安符并排系上时，听见屋里老人咳嗽着说：“锦丫头，
回去吧。”天亮时，老街炸开了锅。王婶举着平安符在街上喊：“苏家闺女给咱绣了护身符！
”李叔把平安符别在腰带上，扛着扁担去找赵金豹的人理论。最让人意外的是刘奶奶，
她搬了把藤椅坐在街心，把我绣的平安符和她自己系的红布条并排挂在胸前，
逢人就说：“老街的风水不能破！”赵金豹的皮卡车中午又来了，这次没敢下车。
光头摇下车窗看了眼，骂骂咧咧地开走了。我站在绣铺门口，
看见十二个平安符在十二扇门上晃悠，像十二团小小的火焰。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
更恶心的事来了。《城郊日报》第三版登出来的报道像一盆污水，直接把老街泼成了贫民窟。
标题写着“钉子户漫天要价，老街改造受阻”，旁边配的图是我家绣铺掉漆的牌匾，
却故意避开了门口新换的苏绣门帘。报道里白纸黑字说我“索要天价补偿款”，
还编造邻居抱怨“被连累”的假话。我攥着报纸冲到报社找主编理论。
那个梳着油头的男人翘着二郎腿：“苏小姐，新闻报道自由嘛。
”他手指敲着赵金豹送来的茅台酒箱，“除非你有更劲爆的新闻来置换？
”我拿出老街坊们按满手印的联名书，他瞥了一眼就丢进垃圾桶：“这年头，手印能几个钱？
”回到绣铺时，门口已经聚了几个指指点点的路人。我翻出祖母留下的十米白棉布，
在临街的墙面挂起绣绷。最粗的绣针穿上黑线，
我在布面上绣出第一个标题：“《城郊日报》三宗罪”。针脚又密又重，
像要把谎言钉死在阳光下。接着绣第二行：“一宗罪，指鹿为马”，
下面用小字绣出真实补偿协议的照片轮廓。第三行：“二宗罪，无中生有”，
绣出赵金豹手下威胁邻居的对话记录。第四行：“三宗罪，收受贿赂”。人越聚越多，
有人举起手机拍摄。我换上线，在布面右下角绣出主编收礼的漫画像，
茅台酒瓶上的商标绣得清清楚楚。放学时分，整面白布已经变成黑底金字的巨型绣品。
反讽的标题、确凿的时间线、还有赵金豹和主编勾肩搭背的绣像，全都活灵活现。
卖菜回来的王婶直接拎着菜篮子站在布前当起解说员，
李叔更是搬来板凳守在一旁：“看谁敢来撕！”第二天清晨，
我发现绣布被人用刀划破三道口子。我不声不响地取来金线，在破口处绣上三枝带刺的玫瑰。
玫瑰枝蔓蜿蜒，正好连成一行新字：“真理越刺越明亮”。
第四章文字的反击让赵金豹气急败坏，他开始用更下作的手段。
凌晨五点我被突然响起的哀乐吵醒，嘶哑的唢呐声像钝刀子割着老街的清晨。
我推开二楼的雕花木窗，看见对面废弃的纺织厂三楼窗口架着两个黑色音响，
电线沿着外墙垂下来，一直连接到赵金豹那辆停在巷口的皮卡车上。
来店里的客人都被哀乐吓退了。王婶端着刚蒸好的桂花糕站在门口犹豫，
最后还是摇摇头走了。连最忠实的顾客李老师也只在门口张望一下，隔着哀乐喊：“小苏，
等清净了我再来取绣屏！”整整三天，绣铺的门槛再没跨进过一个客人。第四天半夜，
我揣着祖母留下的绣花针盒，从后院翻过矮墙。纺织厂的铁门被新换的挂锁锁死，
但我记得东侧窗户有根排水管。爬进三楼时，满地的烟头和泡面盒堆在墙角，
两个巨型音响用铁链缠在承重柱上，锁头是那种最老式的弹子锁。我选出最细的一根绣花针，
蘸了点随身带的灯油。锁眼里积了灰，针尖探进去时能感觉到生锈的弹子。哀乐还在响，
震得地板都在发抖。我蹲在音响后面，借着手机微光摸索锁芯。第一根针弯了，换第二根。
当第七根针探到底时，锁舌终于弹开。拆开音响外壳时，我愣住了——里面根本没有磁带，
只有个不断闪烁的U盘。我拔下U盘，从怀里取出祖母那台老式录音机，把磁带塞进去。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秦淮景》的吴侬软语像温润的泉水漫过废墟。
我特意选了祖母生前最常听的那版，唱针划过磁带时轻微的沙沙声，
仿佛她还在世时轻轻摩挲绣线的声响。天快亮时，我把U盘浸在水洼里，用石头砸成了碎片。
赵金豹的皮卡车冲过来时，我正坐在窗边绣并蒂莲，最后一个针脚落下时，
听见他在楼下暴跳如雷地喊：“哪个孙子动了我设备？！”我坐在窗边冷笑：活该！
**第五章**舆论的反击虽初见成效，但赵金豹的逼迫却愈发紧锣密鼓。万民伞被偷那晚，
老街正下着十年不遇的暴雨。等我冲到门口时，
只看见赵金豹手下那辆破面包车的尾灯在雨幕里一闪而过。伞架上空空荡荡，
连挂着伞的铜钩都被掰弯了。王婶披着雨衣跑来报信：“锦丫头，他们往拆迁办方向去了！
”我冒雨跑到拆迁办，那个光头主任正撑着我的万民伞在院里踱步。
伞面上三百多个老街坊的签名被雨水打得模糊，他居然还笑嘻嘻地转着伞柄：“苏小姐，
这伞放在你那儿不安全，我们代为保管。”我伸手要夺，两个壮汉立即挡在前面，
伞沿的流苏被扯断好几根。当夜我翻出所有存货，选了最结实的湖绸做伞面。煤油灯下，
我凭着记忆开始复刻签名。第一个绣的是王婶的名字，
她歪歪扭扭的字迹里还藏着当年卖菜记账的习惯。接着是李叔的签名，
最后一笔总是习惯性上扬，像他挑货的扁担。最难绣的是刘奶奶的名字，
她按手印时颤抖的指节，我得用深浅不一的针脚来表现。
绣到第七个名字时手指已经磨出血泡，但我不能停。
手印、小雅理发店的蝴蝶结标记、五金铺老周画的螺丝刀……每个签名都藏着一段老街记忆。
天快亮时，我拆下祖母嫁衣上的金线，在伞沿绣了一圈连绵的青砖纹样。
第二天正是拆迁办规定的最后期限。当我把新绣的万民伞撑开在拆迁办门口时，
伞面竟比原先大了整一圈。阳光透过双面绣的签名，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赵金豹冲出来要撕伞，却被闻讯赶来的老街坊们团团围住。
王婶指着伞面上自己的名字：“这可不是普通的伞，这是咱们老街的魂！”最让人意外的是，
伞骨间还暗藏玄机——我连夜加绣的隐形图案在阳光下渐渐显现，
竟是赵金豹手下夜间破坏公物的监控截图。赵金豹一看这个场面，知道众怒难犯，
只好灰溜溜地走了。**第六章**硬的不行，他们便试图从法理上寻找突破口。第二天，
表叔带着法院传票上门时，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法警。
他把那份泛黄的“分家契约”拍在绣架上，溅起的灰尘在阳光里乱舞。“锦丫头，
按祖宗的规矩，这铺面该由长房男丁继承。”他手指点着契约上模糊的印章，“你爹走得早，
我是他亲弟弟，有权收回苏家祖产。”我盯着契约末尾那个歪歪扭扭的指印，
突然想起祖母临终前说的话：“你表叔当年为赌债，连祖坟都能卖。
”法警递来应诉通知书时，表叔故意掀翻旁边的丝线篮，五彩丝线滚了一地。
赵金豹的黑色轿车就停在街角，车窗摇下一半，能看见他得意的笑脸。开庭那日，
表叔请的律师滔滔不绝地论证封建时代男丁继承的合理性。法官翻看契约时皱紧眉头，
旁听席上的周丽丽甚至举起手机拍照。轮到我这方举证时，
我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祖母的嫁衣——那件她十六岁出嫁时穿的百鸟朝凤褂。
在法官允许下，我当庭拆开嫁衣内衬的暗袋。表叔猛地站起来想阻止，被法警按回座位。
当那份用防蛀药水浸过的分家文书从夹层里滑落时，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真正的文书上不仅写明绣铺由长女继承，还详细记载着表叔曾祖父因嗜赌被逐出族谱的经过。
最讽刺的是，文书末尾的见证人签名里，
赫然有着周丽丽外曾祖父的名字——原来周家祖上竟是苏家绣铺的学徒。
法官当庭驳回表叔的诉讼请求时，赵金豹在旁听席摔了矿泉水瓶。我小心叠好祖母的嫁衣，
看见衣襟上那只金线绣的凤凰在阳光下振翅欲飞。表叔追到法院门口想抢文书，
被我躲开后瘫坐在地嚎哭：“那赌坊说拿不到铺子就要我一只手啊！”产权官司刚完，
技艺的争夺又接踵而至。周丽丽这次做足了准备，她请来的所谓专家戴着金丝眼镜，
手持厚厚一叠鉴定报告。当法官要求我证明双面异色绣的独创性时，那位专家扶了扶眼镜框，
斩钉截铁地说：“根据史料记载，这种技法在清末就失传了。苏女士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