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王玉兰迷上了收音机里的“秘密项目”。骗子说调对波段就能听见国家机密:“阿姨,
这项目只收三百万,稳赚十倍!”我冲回家时,她正把存折递给对方:“别告诉安安,
年轻人不懂这些。”我抢过存折怒吼:“这是养老钱!”她反锁房门骂我白眼狼。
直到催债短信发到她旧手机上:“项目失败,资金冻结。”她举着菜刀要砍骗子,
却突然瘫倒在地。病床边,我打开新手机:“妈,养老钱我追回了一半。
”她中风后唯一能动的食指,在我掌心画了个“平”字。---收音机嘶哑的杂音,
像无数细小的沙砾,摩擦着这间老屋黄昏的空气。母亲王玉兰佝偻着背,
整个身子几乎要陷进那张磨得油亮的藤椅里。!她枯瘦的手指拧着旋钮,眉头紧锁,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蒙了层灰的塑料匣子,仿佛在破解关乎国运的密码。杂音忽大忽小,
时而像尖锐的哨鸣,时而又变成沉闷的呜咽。“王阿姨,再往左边一点点…对,就那儿!
稳住!”一个刻意压低、带着蛊惑热度的男声从旁边传来。说话的是张老师,他微微前倾,
鼻梁上那副金丝眼镜的镜片在窗口透进的最后一点天光里反着冷硬的光。
他手指虚悬在旋钮上方,却绝不真正触碰,只把那份“精准指导”的权威感,
无声地压向母亲紧绷的神经。杂音猛地一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规律而空茫的电流“滋滋”声,单调地重复着,
像是某种来自虚空深处的召唤。“听见没?听见没!”张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就是这个!‘潜龙’项目的接收频段!国家级的绝密信号啊,
王阿姨!”他猛地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母亲花白的鬓角,“我跟您说,
这就是财富的密码!稳赚十倍!过了这村,真没这店了!”母亲的脸在昏暗中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少女般的光彩,驱散了平日的麻木和暮气。
她浑浊的眼睛里燃着两簇炽热的火苗,嘴唇微微翕动,
无声地跟着那单调的“滋滋”声默念着什么。干枯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财富?十倍?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那金光闪闪的未来,压弯了她黯淡了半生的脊梁。我,李安安,
就站在门口。冰冷的防盗门钥匙深深硌进手心,那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眼前这一幕扎心。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了廉价香烟和谎言甜腻发酵的气息。
母亲脸上那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光芒,像烧红的针,狠狠刺进我的眼底。三百万?养老钱?
喂给一个靠调收音机波段“接收国家机密”的骗子?全身的血液轰然冲上头顶,
烧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
只听见钥匙串砸在水泥地上的刺耳脆响,身体已经像炮弹一样撞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妈!
!”我的声音劈开了屋里的空气,尖利得变了调。屋内的两人像受惊的鸟,猛地弹开。
母亲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但已经晚了。
那暗红色、印着银行徽记的小本子一角——那是她锁在床头柜最深处、视若命根的养老存折!
张老师脸上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那副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飞快地眯了一下,
像狐狸嗅到了危险,随即堆起一个油腻而刻意的安抚笑容:“哟,安安回来了?别急别急,
我们正跟阿姨聊点……”“聊什么?!聊你怎么骗光她棺材本?!”我根本不等他说完,
目光刀子一样剜向他,身体却像一头护崽的母兽,直扑母亲而去。
母亲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缩,紧紧攥着存折的手本能地往后藏。“妈!给我!
那是你的养老钱!”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和绝望。
我抓住她的手腕,冰凉,枯瘦,像一截干柴。那一刻的触感,冰冷得让我心口一窒。
她用尽全力攥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安安!你放手!你懂什么!
”母亲猛地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里那簇狂热的光瞬间被另一种激烈的情绪取代——一种被冒犯、被质疑的愤怒,
还有深深的、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失望。她用力甩开我的手,力道大得出奇,
指甲在我手背上划出几道清晰的红痕。“张老师是在帮我!这是国家的项目!稳赚的!
年轻人,你们根本不懂这些机会!”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唾沫星子喷在我的脸上,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她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把存折死死按在胸口,
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抓桌上那个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屏幕碎裂得像蛛网。“我…我这就转!
张老师,账号!快告诉我账号!”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急促而破音,
手指在小小的数字键上笨拙地戳着。“妈!那是骗子!他骗你的!”我再次扑上去,
试图抢夺那个手机。混乱中,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老旧的诺基亚手机脱手飞出,
狠狠砸在墙角的水泥地上,后盖崩开,电池弹了出来,像一颗被遗弃的心脏。
屋子里瞬间死寂。母亲的动作僵住了。她看看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残骸,又看看我,
最后目光落在张老师脸上。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有求助,有恐慌,
还有一丝被骤然打断美梦的茫然和怨怼。张老师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了。他扶了扶眼镜,
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像冰窖里的石头,飞快地在我和母亲脸上扫过,
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的、混合着轻蔑和遗憾的弧度。他不再看母亲一眼,
仿佛地上那堆废塑料才是他唯一关注的东西。他弯腰,动作异常迅速,
一把抄起那本暗红色的存折,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他那个鼓鼓囊囊的人造革黑包里,
拉链“嗤啦”一声合拢,声音干脆利落得刺耳。“王阿姨,”他直起身,
声音恢复了那种假模假式的平稳,却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疏离,
“看来您家里还有点事需要处理。项目的事,我们改天再详谈。钱我先替您保管着,
手续……回头再说。”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是预先排练好的台词,毫无温度。说完,
他紧了紧肩上的挎包带子,侧身,像一条滑溜的泥鳅,敏捷地绕过挡在门口、浑身僵硬的我,
没有丝毫停留,脚步匆匆地消失在了楼道昏暗的光线里,
只留下一股廉价的古龙水味在浑浊的空气里慢慢弥散。“张老师!张老师你别走啊!
”母亲这才如梦初醒,踉跄着追到门口,朝着空荡荡的楼道徒劳地嘶喊,声音带着哭腔,
在寂静的楼道里撞出空洞的回响,“钱!我的钱!项目……”回应她的,
只有楼下单元门重重关上的沉闷撞击声——“砰!”那声音像一块巨石,砸在了母亲的心口,
也砸碎了她最后一点虚妄的支撑。她扶着门框的手无力地滑落,身体晃了晃,慢慢转过来,
背对着我。那件穿了多年的暗色旧外套,此刻显得那么空荡,包裹着她骤然佝偻下去的身躯。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从楼道的小窗斜射进来,正好打在她花白、凌乱的头发上,
像一层冰冷的霜。“滚。”她没有回头,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嘶哑,干涩,
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寒冰,“李安安,你给我滚出去!
我没你这种吃里扒外、坏我好事的女儿!”我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捅穿了一个洞,
冷风呼呼地往里灌。那扇漆皮剥落的旧房门,在我眼前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掼上。
撞击声震得门框簌簌落灰,巨大的回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反复激荡,最终沉入一片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被抽干了。我僵立在门外,手背上那几道被她指甲划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但这疼痛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冰封的荒芜。门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哭泣,
没有咒骂,只有一种比任何声音都更刺耳的、彻底的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