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氤氲,东宫画室内一派雅致。
萧逸执笔立于丈许宣纸前,手腕轻悬,笔尖在纸面上游走。墨迹随他手势晕开,化作远山近水,层峦叠嶂。他的动作不急不缓,眉宇间凝着超脱世俗的专注,仿佛天地间唯有笔下这片山水值得倾注心神。
“妙啊!”一旁观画的礼部侍郎王文远抚掌赞叹,“太子殿下笔下的山川,既有北派雄浑之气,又兼南宗温润之韵,实乃开一代新风!”
满座文士纷纷附和,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萧逸唇角微扬,笔下不停,只淡淡道:“王侍郎过誉了。山水之道,贵在写意传神。这秦岭余脉,山势险峻,云雾缭绕,非刚柔并济之笔不能传其神韵。”
他说话间,笔锋一转,勾勒出山间一条蜿蜒小径,其走向、坡度、转折,无不与真实地理相合。若有精通兵事之人细看,当能察觉这条小径恰是秦岭一处鲜为人知的险道,可通敌国边境。
“殿下于山水地理之精熟,实在令人叹服。”王文远眯眼细观,却只看到了艺术,未看出军事。
萧逸但笑不语,笔尖轻点,在路径旁添了几处密林,恰好掩盖了这条小径的战略价值。
正当众人沉醉于画作之中,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闯入,手中捧着边关急报。
“殿、殿下,八百里加急军报,北狄犯边,已破三关...”小太监气喘吁吁,声音颤抖。
满堂顿时寂静。文士们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太子。
萧逸眉头微蹙,不是为军情紧急,而是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打乱了他的笔意。他手腕不停,继续在画作右下角点缀几株松树,这才懒懒抬眼。
“此等俗务,自有能臣处理。”他语气淡漠,“父皇龙体欠安,这等小事何必惊扰圣驾?交给兵部议处便是。”
小太监欲言又止,在萧逸冷淡的目光下终究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王文远轻叹一声:“殿下,边关告急,是否...”
“王侍郎,”萧逸打断他,放下笔,拿起一旁绢布慢条斯理地擦手,“你看这画中瀑布,水势奔腾而下,遇石则分,遇壑则合,看似无序,实则自有其道。治国用兵,不也如此吗?”
王文远怔了怔,勉强笑道:“殿下高见。”
萧逸转身走向窗边,望向远处宫墙:“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何苦为俗事烦忧?今日雅集,不谈国事,只论风月。”
他话音未落,已有侍女捧上新煮的茶汤。茶香四溢,很快冲淡了方才的紧张气氛。
文士们重又谈笑风生,仿佛边关烽火不过是遥远天际的一抹云霞,与这风雅之地毫不相干。
萧逸坐回主位,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杯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墙角那扇绘有四季花鸟的屏风。
屏风之后,是他从不示人的内室。
那里,没有悬挂任何书画。
唯有墙壁上整齐排列的铠甲,擦拭得锃亮如镜;案几上堆放的兵符,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青铜光泽。
而此刻,他唇边带着温和笑意,与王文远讨论着明日去西山写生的最佳时辰。
“殿下,”王文远临走前忍不住又提,“边关之事...”
萧逸抬手止住他,从案上取出一管玉笛,即兴吹奏起来。笛声清越悠扬,如山间清泉,洗涤尘嚣,很快让众人忘记了先前的不快。
只有细心之人才能听出,那笛声转折处,隐隐带着边塞曲的杀伐之音。
曲终人散,萧逸独自立于画作前,目光深沉。
他提起笔,在画作一角题诗。诗句清丽脱俗,赞美自然之趣。
而落款的印章,形状奇特,不似寻常玺印,反倒像极了调兵虎符的一角。
月光初上,照进东宫画室。
萧逸放下笔,吹熄烛火,在黑暗中静静站立片刻。
然后,他转身走向屏风之后,身影没入那片无人得见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