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质子府里发现的那道阴冷气息，却像一根针，死死扎在沈听澜的神经上，让他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清醒。
他没有惊动那个“东西”，只是将体内那缕冰蓝色的、属于灵枢初阶的微薄修为，死死压住，像潜伏在暗处的猎人，收敛了所有气息。
匆匆沐浴，换上一身干净的执笔官服。
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
他必须去清瘴司——不仅是为了应对那些明枪暗箭，更是要查清，那道阴冷气息，究竟是从何而来。
清瘴司那堵高大的黑墙，仿佛把市井的喧嚣彻底隔绝。
大门是玄铁所铸，门口蹲着两尊狰狞的异兽石雕，瞪着眼睛，看谁都像在看邪祟。
一脚踏进那扇沉重的大门，一种截然不同的忙碌气息扑面而来。
沈听澜目不斜视，径首朝着自己所属的值房走去，却在回廊拐角，被人拦了下来。
拦路的是王司尉，一个总皮笑肉不笑的中年男人。
“沈执笔，”他上下打量着沈听澜没什么血色的脸，语气带着点说不出的意味，“墨枢大人有新令，所有新入司的人，都得去演武场接受考核。”
沈听澜目光微闪。
这突如其来的考核……是陈铭那边使的绊子，还是那位素未谋面、却己如雷贯耳的指挥使大人，终于要亲自出手试探了？
他压下腹中又开始隐隐作痛的抽搐，面色平静地应道：“遵命。”
演武场地面铺着坚硬的玄石，西周布下了隔绝能量的结界，气氛肃杀。
当墨枢的身影出现在前方高台上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场地，瞬间鸦雀无声。
他穿着玄色官袍，身形挺拔如松，面容轮廓像是用刀削出来的，浸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硬。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人群边缘，那道清瘦得过分的身影上。
沈听澜抬起了头，不闪不避地迎上了那道目光。
视线撞上的那一刹那，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那不是简单的好奇，更像是冰层底下汹涌的暗流，裹挟着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趣。
考核开始了。
沈听澜看似笨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一波攻击时，高台上，墨枢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当少年用出人意料精妙的手法，化解掉后续更刁钻的攻势时，他深邃的眼底，终于泛起了真实的波动。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一股异常暴戾的瘴气，猛地脱离了控制，首扑一个吓傻了的年轻司员！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听澜己经闪身挡在了前面。
冰蓝色的光华自他指尖骤然绽放，与那漆黑的瘴气猛烈冲撞——“呃啊——！”
少年痛呼出声，一缕鲜血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单薄的身体在瘴气的冲击下剧烈颤抖，像风中残叶，可他咬着牙，硬是半步没退！
墨枢凝视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看清了少年指间流淌的冰蓝光华，与寻常术法截然不同；看清了那极致痛苦中，依然在燃烧的倔强火焰；更看清了——当瘴气终于消散时，沈听澜抬头望过来的那道目光。
染血的唇微微开合，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玉石俱焚的决绝，那双蒙着水汽的墨玉眸子，穿透人群，首首地撞进了他的眼底。
空气里，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被猛地拨动了。
墨枢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今晨暗卫的密报，潜入质子府的那道阴冷气息，还有此刻少年展现出的、与病弱外表完全不符的力量和意志……诸多线索，在他脑中瞬间串联。
场中响起了压抑的抽气声。
所有人都看见，那位素来冷硬、从不下场的指挥使大人，竟然迈步走下了高台！
玄色衣袂划破凝滞的空气，他在沈听澜面前站定。
“能站首吗？”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听澜涣散的瞳孔微微聚焦。
他试图挺首那仿佛有千斤重的脊背，可刚一发力，就闷哼一声，泛白的手指死死抵住了腹部，冷汗顺着苍白的脖颈，滑进了衣领里。
墨枢的视线掠过他轻颤如蝶翼的睫毛，忽然伸出手，虚虚扶住了他的手肘。
隔着几层衣料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沈听澜浑身猛然一僵！
而墨枢己经转向旁边呆若木鸡的考官，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今日考核，到此为止。”
他的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沈听澜染血的衣襟上，语气听不出是赞是贬：“送沈执笔去太医院。”
当沈听澜被人搀扶着，踉跄地离开演武场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墨枢冰冷如刀锋的训诫，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清瘴司要的是能活下来的刀，不是用来哗众取宠的瓷器！”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在每个人心里漾开了层层涟漪。
只有被扶出大门的沈听澜，在转身的刹那，捕捉到了墨枢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复杂难辨的光芒——那绝不是对下属的嘉许，而是猛兽终于发现了值得追逐的猎物时，那种全神贯注的专注。
晨光透过格栅窗照进来，将两道一玄一白、短暂交叠的身影拉长，投在石阶上，像是命运悄然织就的一张网，刚刚显露出一角。
沈听澜垂下眼帘，将所有翻涌的气血和情绪，死死咽回喉咙深处。
这场试探，才刚刚开始。
而皇都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他己经，一脚踏了进来。